抱犊寨,山寨大门前。
“草民仇大海携犬子拜见将军。”仇大海带着儿子与手下,近乎匍匐在山门前。
庄椿扫视一番山门内外,满面欢笑跃下马来,扶起仇大海道:“仇壮士快快请起,此番贤父子急公好义,智擒逆贼,劳苦功高,为本将省却了一番麻烦,该是某家致谢才是。”
仇大海一脸惶恐,口称不敢,“草民为奸贼所诓,斗胆与将军为敌,冒犯之处,还请恕罪。”
庄椿大度地一挥手,“些许小事,本将是个粗人,所谓不打不相识,也算是见识了你老哥的手段,今后同为朝廷效力,少不得还要请仇老哥关照一二。”
一口一个老哥哥,叫得仇大海浑身骨头都轻了二两,连忙敦请庄椿及其亲兵进寨。
进了聚义堂,仇大海又躬身再三谦让,请庄椿坐在他那张虎皮交椅上。
“听说仇大哥当年力格猛虎,今日见面,果然英雄虎威,不减当年。”庄椿轻抚座下虎皮,一再恭维。
“将军前番说能为我儿谋一个漕运把总,不知在何处任职?”仇大海小心问道。
庄椿瞧瞧在下面伫立的仇豪,大剌剌地掏掏耳朵,道:“老哥动问,小弟就透个底儿,江南把总戚景通得罪了漕帅,已然下狱,眼看着就空出个缺来,你们从中使些银子,活动一番上下关节,这位子八九不离十。”
江南?那可是肥得流油的地方啊!一个漕运把总手下有上万的运军,他这寨子里里外外老老少少凑起来也没上千啊,仇大海眼睛都红了,连忙催促儿子,“豪儿,快,快给叔父大人磕头。”
仇豪倒也实在,跪在地上“咚咚咚”磕了几个响头。
“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还望将军今后多多提携。”仇大海捧上一只没封盖的木匣,谄笑道。
扫了一眼里面的金珠细软,庄椿满意地点点头,示意身后亲兵接过,“这和老哥父子今后所得比起来,九牛一毛,小弟就不客气了。”
“那当然,那当然。”仇大海连连称是,心中暗骂,娘的,谱儿真大,连钱都不亲手接。
庄椿走下虎皮交椅,亲热地揽住仇豪,“大侄子一表人才,前途不可限量,将来拜将封侯,可别忘了我哟。”
仇豪被捧得忽悠忽悠的,只顾傻笑,“我能封侯?什么侯啊?”
“望乡台上去做望乡侯吧。”庄椿脸色一变,揽住仇豪脖子的一臂用力收紧,另一手抓住他顶上发髻向上一提。
“噗——”一股血箭冲天而起,仇豪无头尸身摇摇晃晃,栽倒在地。
几乎与此同时,大堂内众亲兵拔刀相向,将毫无防备的山寨众头目砍翻在地。
“儿子——”仇大海目眦欲裂,虎吼扑上。
庄椿将手中人头随手一抛,大喝声:“杀!”便举拳迎上。
“咚”的一声闷响,两道人影各退三步。
庄椿有些意外的甩甩手,“老小子,拳头挺硬啊。”
仇大海不顾手腕骨节的疼痛,势如疯虎,再度猱身而上,双拳犹如暴雨狂泼,又猛又急。
庄椿也不躲闪,直接与仇大海撞在一处,只听拳掌着肉之声不绝,顷刻间两人身上各中了对方不下百余拳。
人影乍分,仇大海如一滩烂泥般软倒在地,前胸四肢骨骼都已被打得粉碎,只有一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瞪着庄椿。
庄椿也是累得不轻,如牛般呼呼喘着粗气,戟指骂道:“杀不完的贼骨头,也配与老子称兄道弟,那戚景通虽说不开眼,可也是将门世家,迭立大功才做到江南把总的位置上,你们父子俩一个无义,一个绝情,也敢有那个念想,呸!”
山寨里杀声四起,夺下大门的亲军与埋伏在外的大军里应外合,寨中处处火光,哭喊声一片。
庄椿挥刀剁下仇大海人头,站在大堂上厉声下令,“给我杀,不分老少,一个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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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未然踩着满地的血水走进聚义堂时,庄椿正坐在虎皮交椅上擦刀。
“在下恭喜将军又立新功。”
“他们自己找死,怨不得别人。”庄椿笑得自然,好似近千人命与他无关。
“郭家那女娃儿,将军打算如何处置?”方未然静默片刻,还是问道。
“方捕头好似对郭家的丫头很上心啊。”庄椿笑容有些意味深长。
“在下只是替将军着想,漕银大案若是一个活口都没有,短了的银子少不得有心人会怀疑到将军身上。”方未然道。
“谢过方捕头了,本将不是傻子,郭家那丫头打入囚车,由漕帅处置。”顿了一下,庄椿笑道:“是死是活,得到了淮安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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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安,漕运衙门。
漕运总督洪钟与总兵陈熊共同接待着一位不速之客。
“老夫久闻丁帅大名,奈何缘悭一面,不想今日登门枉顾,有失迎迓,还请恕罪。”洪老大人笑容满面,恨不得把脸都贴上来。
“缇帅坐镇京畿,身膺重任,向不轻出,出必有因,本爵愚钝,不知区区淮安有何事劳烦缇帅大驾?”相比洪钟,陈熊的态度是不冷不热。
丁寿正在同满脸乐开花的洪钟套交情,听了陈熊不咸不淡的问话,放下酒杯,干笑了声,“爵爷明鉴,下官此番南下,确是身负皇命。”
陈熊眉毛一挑,“哦?可方便透露一二?”
“什么方不方便的,拿去看就是。”丁寿从袖子里拿出一道黄绫,直接放在了桌上。
陈、洪二人没想到这位爷这么不见外,直接在酒桌上就宣旨,忙不迭起身就要下跪,被丁寿一把一个拖住。
“这是太后懿旨,都不是外人,二位传阅下也就是了。”丁寿扔嘴里一个炸丸子,含糊不清地说道。
二人相视一眼,只得重又坐回,脑袋并在一起拜阅懿旨。
“丁帅领了南下采买的差事?”陈熊愕然抬头。
丁寿刚咽下一口香酥凤脯,烫得直吐舌头,缓口气道:“太后圣寿迫在眉睫,咱们做臣子的总得上些心不是。”
洪钟茫然点头,陈熊觉得自己是不是出镇时候久了,有些跟不上形势,怎么宫内中使的活计现在归锦衣卫承包了。
“敢问丁帅的差事办得如何了?”洪钟干笑着没话找话。
“去了趟扬州,两手空空。”丁寿一拍桌子,没好气道。
“扬州也是大明一等繁华之所,就没丁帅看得上眼的东西?”陈熊有些好奇。
“好东西太多了,没钱啊。”丁寿无奈地两手一摊。
“啊?”二人异口同声,陈熊瞪大了眼,洪钟翘起了胡子。
丁寿站起身来,绕着酒桌开始兜圈子,“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这扬州城真是个销金窟,什么东西都好,什么东西都贵,就是有十万贯也不够消遣的。”
自来熟地揽住二位大员肩膀,丁寿嬉笑道:“何况我还没有十万贯。”
“啊!”二人齐声应和,心头同时涌出一个错觉:他是在索贿么?
二人的反应让丁寿有些无趣,加重了语气,继续道:“听说这淮安有运河漕运之利,南商北贾,店肆林立,奔走阗咽,人烟稠密,富饶更在扬州之上,二位又是当方土地,日进斗金,想必没有下官这些苦恼。”
这孙子是要钱!!二人可以确定了,心中大骂:当了这么多年官了,从没见索贿这么明目张胆的,含蓄点会死啊!当官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丁寿还怕这二位没明白,“我是说……”
“缇帅一路辛苦,先到客房歇息,有些事容后再议。”
洪钟心道:你别说了,你有脸说,我都没脸听了,官儿不是你这么当的,宝贝儿!
丁寿满面失望怏怏不乐地离了宴席。
“寡廉鲜耻,小人得志!”陈熊是武勋世家,对这种骤起新贵充满蔑视。
“漕帅,此人深蒙两宫恩宠,圣眷在身,就不要计较这些小事了,你我合计一番,用多少银子打发他。”洪钟劝道。
“凭什么给他银子,漕运衙门和锦衣卫井水不犯河水,本爵又没有把柄在他手里。”陈熊怒喝。
“轻声些吧,爵爷,如今漕银大案在咱们头上压着,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呀!”洪钟说到这,猛然省悟,“他该不是冲着漕案来的吧?”
“不是。”陈熊郁闷地摇头,“几位部堂没有信传来,看来他真是南下采办的。”
“那就好,别再掺进什么牛鬼蛇神了。”洪钟长吁口气,如释重负,疲惫地说道:“爵爷,少年得志之人都受不得轻慢,此人背靠刘瑾,独掌缇骑,又蒙陛下宠信,万万得罪不得,不如趁此交下这个朋友。”
“要去你去,我不去。”陈熊一捶桌案,恨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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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洪钟等人安排的客房内,丁寿哼着小曲,对着一面光可鉴人的铜镜整理鬓角。
扫了一眼随手撇在桌边的懿旨,丁寿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浮想起刘瑾的一番交待。
“寿哥儿,陈熊武勋世胄,三代督漕,平日眼高于顶,连咱家也不放在眼里,你若插手漕案,纵有明旨他也会处处掣肘,让你举步维艰,不若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或可事半功倍,收意外奇效……”
果然被老太监料中,席间一番试探,与洪钟一意逢迎不同,陈熊面上客气,却骄矜倨傲,崖岸自高,这么个自命不凡的人物,看他不顺眼的人绝不会少。
丁寿往雕花大床上一倒,人心,真是好玩得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