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丁寿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唤醒。
带着一股起床气打开房门,眼神不善地注视着不速之客,“方捕头,有何贵干?”
“丁帅气色欠妥,昨夜没休息好?”方未然闪身进了房门。
丁寿用力摇晃脑袋,努力使自己清醒,“昨晚上总兵府闹贼,你不知道?”
“得大人明灯指亮,一夜未得清闲。”方未然坐在圆桌前,自斟了一杯茶,浅啜了一口,“听闻只是马厩走水,跑了几匹马。”
“不巧,有一匹马是丁某的,昨儿寻了大半夜,好不容易才找回来。”丁寿说着话打了一个哈欠,“才补了一会儿觉,哈——切,方捕头好像脸色也不太好”
方未然干咳一声掩饰尴尬,“虽说天寒利于保存,但毕竟日子有些久了,那些尸身味道不太新鲜。”
“看来方捕头所获颇丰。”丁寿裹着被子坐在床头道:“可否见教一二。”
“漕船领兵千户钱毅左臂较之右臂粗壮,且左手虎口胼胝,常年握刀所致。”
丁寿点头,“这位确实是左撇子。”
“可漕船上尸体画影显示:每个人死时都是右手持兵器。”方未然沉声道。
“那又如何?”丁寿问道。
“漕船现场乃是伪造,钱毅甚至其余人都未及拔出兵器便已被杀。”方未然笃定道:“凭白云山郭惊天绝办不到这一点。”
“二百余人,瞬间皆一招致命,谁也做不到。”丁寿道。
“若是中毒呢?”方未然眼中光芒一闪。
“中毒?”丁寿笑了,“粮蔬酱菜运军自备,怎么下毒?船上所有人都死于非命,谁能下毒?”
“若下毒的人不在运军和船工中呢?”方未然道。
“你是说……”
“来人从南京上船,在江上投毒,毒倒船上人等又一一补刀,再将兵器放到死者手中,造成交手的假象……”说到这里,方未然又摇摇头,“不对,仵作并未验出中毒的迹象。”
“看看这个。”丁寿取出一个纸包抛了过去。
方未然举手接过,打开看里面包的是一些白色粉末,小心轻嗅了一下,立即变色:“酥筋软骨散!哪来的?”
“在船舱角落里收集到的。”丁寿嘴角一撇,轻蔑道:“六扇门不过如此。”
“缇骑凶名赫赫,确有过人之处。”方未然眼帘微垂,语气也听不出多少赞扬来。
丁寿已经习惯被怼,也懒得多说,“事情能说通了,方捕头不妨南京辛苦一趟。”
方未然有些为难,“留都冠盖云集,纡青佩紫之辈不亚京师,方某身份怕是不够看。”
“我最欣赏有自知之明的人了。”丁寿大乐,“张嘴求一句,本官或许考虑一下。”
方未然肃穆道:“漕银事关朝廷大计,丁帅既食君禄,便该秉公办事,岂能以此要挟。”
“这公事不是我的,把手伸过界也是官场大忌,既然身在宦海,就得随波沉浮,是吧方捕头?”丁寿倒还笑得出来。
“郭家父女蒙冤受屈,国法不伸,公道不存,丁帅何不施以援手,还公道正义于天下。”方未然朗声道。
“公道不存,当援之以道;国法不彰,则问之于法。丁某小胳膊小腿的,救不了天下。”丁寿哂然。
静默片刻,方未然深深一揖,“求缇帅主持公道。”
“早这样不就得了。”丁寿笑着扶起方未然。
“丁帅答应同往南京了?”方未然希冀道。
“没有。”丁寿摇头,“我只说会考虑,没说答应,考虑好了告诉你。”
方未然强压怒气,“不知缇帅要考虑多久?”
“十天半个月吧,我脑子不灵光,想东西久一些。”丁寿倒是说的出口。
冷哼一声,方未然拂袖而去。
“什么态度?”丁寿拄着下巴坐在床头,不满地叨咕道:“陈熊现在没心思管你,二爷已经在帮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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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漕运总兵府内堂。
“爵爷夤夜相招,不知有何要事?”漕运参将庄椿躬身问道。
“郭家那女贼逃了。”陈熊面沉似水道。
“逃了?地牢守卫重重,如何逃的?”庄椿不可置信道。
“趁乱逃的。”陈熊面色很不自然,“昨夜帅府大火,那小娘们就被人救走了。”
“爵爷,您的腰怎么了?”庄椿见陈熊不时扶腰,好奇问道。
“别提了,昨夜……”陈熊捶着发酸的老腰,突然警醒地咳了一声,“昨夜那个拿贼忙了一宿,腰抻到了。”
“爵爷辛苦,这拿贼的事交给属下就是了。”庄椿道。
“说的就是这个,老庄,赶快把这娘们抓回来,报捷的奏疏都送到京师了,最后没人可交,我怎么办?”
“是,爵爷放心。”庄椿俯首听命。
“还有,这事不能声张,尤其要防着姓丁的小子。”陈熊嘱咐道。
出了内堂,庄椿就一肚子牢骚,抓人?上哪儿抓去,天下之大,人哪儿不能去,还留在淮安等着被抓,这帮膏粱子弟,想事情总是那么简单。
庄椿正低头沉思这差事怎么应付,忽见地面屋檐映影下一个身影起伏而过。
“有刺客。”庄椿一声大吼,从院中护卫手中抢过一杆长枪转身向房檐掷去。
一声娇叱伴随着金铁交鸣,那杆飞枪被砍落坠地,房上黑影也被巨大反震之力迫下了屋顶,随即隐踪蹑迹,闪入廊庑阴影之中。
“怎么回事?”陈熊冲出房门,“没完没了啦,当总兵府是什么地方,给我逐屋逐屋的搜,哪怕一只鸟要飞出府去,也给我乱箭射下来。”
军士轰然领命,刀枪铿锵声不绝于耳,整个总兵府瞬间沸腾起来。
郭依云如没头苍蝇般在总兵府内绕来绕去,她实在不敢再翻墙越脊了,刚才一露头,便有数十支弓箭射了过来,若不是燕子门轻功了得,险些便成了刺猬。
她素来是想到就做的急性子,夜探总兵府也没规划脱身路线,对府内布局更是一团乱麻,此时左冲右突,绕来绕去,就是找不到出路,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又穿进一个院落,郭依云见房门虚掩,也不多想,一个箭步便冲了进去。
屋内光线不明,郭依云依稀见家具布置颇具古香,地上铺着厚厚的绿绒地毯,靠墙一个湘竹书架,临窗是一张镂刻精致细巧的书案,四扇屏风后是一张垂着白罗幔帐的雕花大床。
忽听院内人声响起,郭依云不及细想,闪身躲入幔帐之后。
“什么总兵府,三天两头的不得消停,这地方一天都不愿意多待。”
“大人说的是,这淮安怎么能和京师比,干脆咱早点回去过年吧。”
“过什么年,这年货陈熊给预备齐了么,陈熊也是一个不点不亮的,那么点事还要我说多少遍啊,爷都快不好意思了……”
郭依云黛眉轻蹙,这人声音好熟,却想不起来是谁。
来人进了屋子,轻咦了一声,另一个人也跟着进来,“大人,小的给您掌灯”
“不用了,你下去吧。”
来人将手下轰出了屋子,便一步步向郭依云藏身处走来。
郭依云一颗心悬了起来,手中紧紧握住剑柄。
幔帐一掀,来人露出头来,钻云燕利刃出鞘,眼看便要一剑挥出。
“原来是你。”来人嘴角浮起一丝坏笑。
郭依云一愣,定睛细看,惊诧道:“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