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户部侍郎王琼后宅。
王晋溪年过四旬,正值壮年,生得隆鼻阔面,躯干丰伟,颌下三缕美髯飘在胸前,显得萧然不凡,只是他此时与夫人白氏在一起的模样却与他的端正气度丝毫不符。
「夫人,可以了吧?」
「什么可以了,人家还没完呢。」
「让下人看到了成何体统!」
「看到便看到了,老夫老妻了,还在乎这些,嘘——,别动,这下深了。」
「深了便不要弄了,不急这一刻,我还有公事要办,待夜里再说。」
「晚上乌漆墨黑的,能干得了什么!」
「这,让孩子看见也不成样子。」
「你还敢提孩子!朝翰被你吓得不敢归家,朝立也整日早出晚归的,诶,你还真打算不认朝儒啦?」
「当然不认,这孽子沉迷女色,挥霍无度,老夫若不严惩以儆效尤,这家业怕就毁在了这几个不成器的孽障手里,唉!唉!唉!疼,夫人疼,要断啦!」
王府女主人白氏拎着王琼的一只耳朵,咬牙切齿道:「好你个老东西,六亲不认,左一个孽子右一个孽障的,这孩子谁生的?不是你的嘛?」
王琼疼得直咧嘴,迭声应和,「是我生的,我生的,我教子无方,累得夫人生气,罪该万死,夫人,快松手吧,你手劲大,耳朵快掉啦!」
白氏手中稍松了些劲,举起另一只手中的竹签,恶狠狠道:「要是再胡说八道,下次就趁掏耳朵的时候把你给弄聋了,晓得了吧?」
「晓得,明白。」王琼连连点头。
白氏这才松了耳朵,王晋溪这才长出一口气,大有劫后余生之感。
「朝儒这次也是闹过火了,该好好管教一番,可也别太出格。」白氏嘱咐道,「你听明白了吧?」
王琼不情不愿地闷声「嗯」了一下,抬眼见白氏柳眉倒竖的模样,立马服软,「明白,明白。」
「这还差不多。」白氏满意点头。
捂着耳朵,王琼郁闷道:「夫纲不振,自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咯。」
「瞧你那德性,知道你要面子,在孩子们和外人面前,我何时不是顺着你的意思,彰显你这一家之主的风范。」白氏揽着王琼肩膀,轻轻晃了几晃。
因在后宅,白氏穿着随意,鹅黄缎面的抹胸外,只披着一件同色的开襟交领衫,王琼坐在那里,目光正对着那两团半球形的雪腻丰脯,不由一阵口干。
白氏自然看到丈夫的眼神所及,得意地扭了扭腰肢,「好看么?」
「非礼勿视。」王琼干咳一声,扭过脸去。
「假道学,自己家的还不敢看。」白氏嗔声责怪,随即面浮笑意,咬着王琼耳朵窃窃私语。
「不可,岂有白日宣……」
「你敢再说!」白氏凤目一睁,将王侍郎剩下的话都堵了回去。
「老爷,大公子回来了,还引了一名朋友前来拜访。」一名婢女在外间禀道。
「知道了,下去吧。」王琼语音庄重,面上却不忘对夫人摆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是哪个不晓事的?!」白氏气恼地一屁股坐在了绣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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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侄丁寿,请仁伯安。」丁寿长揖施礼。
「丁寿?」王琼默念了一遍,未品出有何不妥,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年轻人,五官清秀,一双桃花眼引人注目,只是那笑容中莫名带了一股邪气,让人心底不安,哼,不知这小子又从哪里交来的狐朋狗友。
「坐,茶。」王琼态度不算冷淡,可也算不上亲热。
丁寿道谢入座。
王琼高居上首,看着下首肃立的长子,悠然问道:「今日雨花台文会,泉山先生出了什么题目,你作的如何?」
「泉山先生未曾出题,只是展示了两篇奏疏。」王朝立老实回答。
「哦?哪位名臣的奏疏能得泉山先生推崇?」王琼捋须微笑,「你这中书舍人虽是闲职,平日也该多熟悉些奏疏表章,以备将来大用。」
「父亲教训的是,泉山先生展示的是京城给谏吕翀、刘蒨二君的奏疏。」
「他们两个不是因妄议朝政,已经下了诏狱么?」王琼微微色变。
「泉山先生所示的便是他二人的论刘瑾奸邪,请置之极典的奏疏……」
不等王朝立说完,王琼已经站了起来,「林亨大想要做什么?!」
不称号改称表字,王琼对林瀚已不那么尊重了,有意思,丁寿坐在一边看热闹。
「泉山先生邀我等联名上疏,斥奸佞,正国法……」
「林瀚老儿疯了!」王琼直呼林瀚之名而不觉,急切问道:「你可曾署名?」
「孩儿本意署名……」
「孽子!你还不如你三弟呢,他只是败家,你这是招祸呀!」王琼痛心疾首。
「仁伯稍安,小侄恰逢其会,觉察其中不妥,便借故引仲卿兄离席,仲卿兄今日并未酿祸。」
王琼惊喜问道:「此言当真?」
得了儿子肯定答复的王侍郎额手称庆,如今看丁寿真是多了三分亲切,「贤侄,请坐,上茶。」
丁寿再次道谢入座。
「贤侄小小年纪,便眼界不凡,来日成就不可限量。」
「仁伯盛赞,小侄愧不敢当,小侄学识浅薄,难比仲卿兄高才,在文章辞赋上还要多加讨教。」
丁寿说的是实话,王琼听人夸儿子也开心,抚髯笑道:「宦海惊涛,你二人互为砥砺,携手并进才是正途。」
「贤侄,你可有表字啊?又是何时与朝立相识?我竟不知。」
「小侄草字南山,教仁伯见笑。」丁寿能绷到现在,也是不易。「与仲卿兄相识也是偶然,仲卿兄伉俪游览泰山,适逢小侄由朝鲜而还,幸得一面之缘。」
「朝鲜?丁南山?」王琼面色凝重起来。
「贤侄何处高就?」
「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处奔走,职掌卫事。」丁寿尽量让自己笑得谦虚些。
丁寿只觉眼前一花,王琼蹭的一下到了面前,握着自己双手道:「原来是缇帅大驾光临,敝人有失迎迓,失礼之处,望请恕罪。来,快请上座,好茶伺候。」
丁寿正为这王大人的身手所惊呆,几乎怀疑这位是身怀「移形换影」轻功的绝世高手,可这四手紧握,又感觉不到丝毫内力,估摸这位王爷适才也是潜能爆发所致。
「仁伯何须多礼,您是长辈,理当上座。」丁寿推让。
王琼坚持,王朝立上前劝解,三人站在那里客套个没完,突听堂后「啪」的一声脆响。
三人六道目光同时转了方向,白氏莲步款摆而出,「适才失手打碎一只花瓶,惊扰贵客之处,还请海涵。」
丁寿见这妇人面如满月,姿色不凡,惊疑道:「这位是……」
「此乃拙荆白氏。夫人,这位是当朝缇帅丁南山,快来拜见。」
听了丈夫介绍,白氏敛衽万福,「见过丁大人。」
「愧煞小侄了。」丁寿连忙闪身避开,郑重施礼道:「仁伯母在上,小侄拜见。」
嗯——,白氏一时好奇心起,也未整衣装,只是掩了衣襟便绕到堂后屏风处偷看,此时半蹲行礼,衫领松散,再加上丁寿移步角度刁钻,一片堆玉雪峰闪现在丁寿眼前,看得这厮一阵眼热唇干,慌忙移目他处。
王琼也觉察不妥,沉声道:「此间有客,如此打扮有失礼数,还不退下!」
扭头看了眼色厉内荏的自家相公,白氏低眉顺眼地道了声是,顺从地退了下去。
「内子失礼,教缇帅见笑了,快请入上座。」王琼此时言语中可透着十二分的热切。
「仁伯,客套话就免了,小侄只求一事,」丁寿早已不耐烦,「府上的茶什么时候能上来,我现在嘴巴真得好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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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绣阁内。
王茂漪伏案执管,笔走龙蛇,一副墨宝一气呵成,直起身来满意地点点头,「知画,看我这幅字怎么样?」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知画贴近书案,轻轻吟诵,蹙眉道:「小姐,你这哪是练字,分明是要杀人么!」
「杀人怎么啦,陆放翁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谪仙人高冠佩雄剑,锦带横龙泉,大丈夫必有四方之志,乃仗剑去国,辞亲远……」
知画惊恐地打断了王茂漪的滔滔不绝,「小姐,你要私奔……」
王茂漪顿时两颊融融,仿佛火烧,「胡说,我是说文武双全才是大丈夫,真男儿,哪个说要私奔!」抬笔就在知画俏脸上花了一道墨痕,「教你信口胡吣!」
知画噘着小嘴,万般委屈地用袖子蹭掉脸上墨迹,心中暗道:只要你不逃出府去,万事皆好,至于什么文武双全的鬼话谁信啊,前阵子还说将来要嫁也是像儒三爷般文采风流的才子呢,唉,有个好姑爷赶快把这姑奶奶收了吧,我也能省省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