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陈设古旧,却颇见气派,粉壁上还挂着两幅金彩山水,为闺房更添了几分富丽雅调,看来世代簪缨的戴将军,对女儿的期望不仅在武学一途。
秦彤在一张乌木靠椅上坐下,瞥了一眼西侧间堆满书帙的黑漆书橱,哑然一笑,自家徒儿的性情再清楚不过,戴将军的一番苦心怕要付诸东流喽。
戴若水小心奉上一杯热茶,“师父,请用茶。”
“嗯,不错,看来江湖一番历练,倒是知晓礼数了。”秦彤欣慰点头,接过徒儿捧过茶盏,浅浅啜了一口。
戴若水心虚地看着授业恩师,试探道:“师父大驾降临,不知有何要事?”
“无甚大事,只是心血来潮,想来见见你。”将茶盏轻轻发下,扫了案上包袱一眼,秦彤莞尔:“适才你要去哪里?”
“没去哪……哦,”戴若水福至心灵,强挤出几分笑意道:“徒儿父亲出镇山西,近日听闻鞑虏进犯,山西镇奉令出兵襄助,若水心忧父亲安危,想赶去护佑一二。”
“孝心难得,”秦彤颔首称赞,话锋一转:“不过兵凶战危,再高的武功于千军万马之间也难施展,戴将军久历军务,自有统兵之道,你就不要去添乱了。”
戴若水朱唇微张,犹豫再三还是点头称是。
徒儿听话,秦彤心怀舒畅,“下山一年有余,为师交待你的事情如何了?”
低首垂胸,戴若水神思迢遥,秦彤的话没有听进半句。
秦彤蹙眉:“若水!”
“啊?师父……”戴若水霍然惊觉,秦彤又重复了一遍,她方才省得所问何事。
“魔门中人大多隐匿无踪,唯有阴后一脉人数众多,蠢蠢而动。”
“谢晚晴?”秦彤纤指扶额,苦笑道:“还真是个难缠角色。”
“师父说的是,此人武功阴损歹毒,还不讲江湖道义,倚多为胜!”想起那夜情境,戴若水胸臆难平。
“你和她交手了?!”秦彤面色倏地一变,反手搭住徒儿玉腕,默运真气在戴若水体内细细探寻一周,半晌才松了口气。
“幸好没留下隐患,你也真是不听话,说了只要打探消息就好,无谓招惹她作甚,这些老魔修为深厚,心狠手辣,翻手间便可取你性命,你能活着还真是命大!”
听出师父话中关切之意甚过责怪,戴若水嘻嘻一笑,抱着秦彤一只手臂撒娇道:“随师父学艺多年,纵是不敌,还脱不得身么!况且身为天地门人,若是不战而逃,岂不丢了您二位的脸面,徒儿再不肖,也不能做出这等事来!”
“你啊!”秦彤爱怜地在徒儿隆鼻上点了一指,“其他魔头呢?”
“魔门中人大多行踪不定,邝子野的确如师父所说,隐身洪洞,在市井间卖唱谋生……”
“自况瞑臣?”秦彤不屑轻哼。
“另外在平阳徒儿偶然遇见了冷面魔儒白壑暝……”
“白老魔还未死?”秦彤眉宇间泛起几分忧色。
“是,不过他有旧伤在身,功力似乎大不如前,师父无须在意。”戴若水如实回道。
“白壑暝胸有沟壑,便是武功全失,也不易应对,不过这老魔的”快雨无形“为天下一绝,竟有人能重伤了他,倒也是一桩奇事。”秦彤萧然长笑,“还有呢?”
戴若水摇头,“徒儿无能,未能寻得旁人踪迹,对了,据萧伯伯说,巧手魔工钟神秀曾在太白山与其赌斗,双腿残废,下落不明。”
秦彤微微颔首,“这些魔头可有传人?”
“没……没有,哦不,有!”戴若水先是下意识摇头,随即又连连点头。
“究竟有还是没有?”戴若水吞吞吐吐,秦彤略有不满。
“白壑暝有一养女,不过未得其真传,尚不能登堂窥奥。”戴若水眼神闪烁,“再有……谢晚晴似乎门人众多,不过大多功力尚浅,不足为惧。”
“还有旁人么?”秦彤漫不经心地问道。
“没了!”戴若水脑袋连晃,坚定回道。
“真的没了?”
“反正徒儿是不知旁人,您若不信,自去查吧。”戴若水赌气道。
“你呀……”秦彤摇头失笑,微微一叹,“看来那姓丁的小子果然狡诈,连我的好徒儿都蒙混过了。”
“师父您……您都知道了。”戴若水声如蚊蚋,细不可闻。
“哼,你们二人举止亲昵,招摇过市,怕是全天下人都知道了,只瞒着我们两个老家伙。”玉掌一翻,秦彤手中多了一支玉笛。
戴若水畏惧地连退了两步,“师父有话好好说,何必动手呢。”
“你也晓得怕?”秦彤斜乜着徒儿,没好气道:“幸好萧道友的信是为师先接到,要是让你师公得了信,看他怎么收拾你!”
“不怕,有师父在,总有人护着徒儿。”戴若水涎着笑脸又凑了上来。
“都是我把你惯坏了,任性妄为。”秦彤手持玉笛在徒儿头上轻飘飘地点了一下。
“哎呦!”煞有介事地捂着额头,戴若水高声呼痛,引得秦彤“扑哧”一乐。
“好啦好啦,和我之间就别做戏了。”
戴丫头卖好道:“这么说师父不生徒儿的气了?”
“这么些年你闯出过多少祸事,真要生气哪还计较得来!”秦彤佯嗔道。
“徒儿谢师父。”戴若水盈盈拜谢,眼珠一转,“师父,要不连那小淫贼也一并放过吧?”
“你说丁寿?”秦彤略一扬眉,见徒儿点头,微笑道:“小淫贼?这个称呼倒也别致,与我说说怎么回事。”
戴若水自幼丧母,对这位师父向来当亲娘般亲近孺慕,此时有求于人,便将与丁寿相识之事从头到尾一五一十说个干净。
“魔门内斗的秉性还真是难改……”
“师父说的是,徒儿初也以为他是魔门对头,才出手相助,若不是他后来自承,徒儿还真被他瞒过了呢。”
“如此说来这个姓丁的小淫……咳咳,小子当真狡诈……”险些被徒弟带歪的秦彤眉峰轻攒,悠悠说道。
“可不是么,而且还贪财好色,欺男霸女,诡计多端,巧言令色,一张嘴能吐出花来!”想想被那小淫贼捉弄着从太白山顶背到山下,戴若水便气不打一处来。
秦彤玉笛敲着掌心,自语道:“此等恶徒,杀之不惜,也算为天下除一祸害。”
正在点头附和的戴若水霍地一惊,“师父,您要杀他?!”
“不说武林与魔门之间仇深似海,便是如你所言,此子恶贯满盈,还不该杀么?”秦彤反诘徒儿。
“不不不,徒儿适才只是一时抱怨……”戴若水双手连摇,暗道小淫贼这下可被我坑惨了,急忙解释:“其实那小子所作所为也多是为国为民之举,纵小节有失,大义未亏,他所贪之财未有一文公帑,所……所得手女子也都是出于自愿……”
纵然戴若水一向率性直言,说到这里也不禁红透粉颈,两耳发炽。
“豺狼嗜血,本性难藏,单从他财色方面欲求不满,便可知其秉性为人,此子不除,必成大患,为师这便为天下诛杀此獠。”秦彤振袖而起。
“不,师父,您听弟子一言,那小……丁寿绝非大奸大恶之徒,弟子愿意作保!”戴若水扑通跪地,牵着秦彤道袍苦苦哀求。
秦彤转过身来,凝视徒儿娇嫩粉靥,轻声问道:“你喜欢他?”
“没有!”戴若水断然摇头。
“没有就好。”秦彤喟然一叹,重新入座,将爱徒拉起,柔声道:“古来大奸大恶之徒多以仁义作饰,那丁寿如今身居高位,大权在握,你说他不取公帑,那他所得贪渎之财又来自何处,难道不是民脂民膏!”
“他……”戴若水想要帮丁寿辩解几句,一时却不知从何说起。
秦彤止住徒儿话头,“依你所说,他更是个花言巧语的轻薄浪子,真要看上哪家女子,一般弱女怎敢不从,便是有那心高气傲本事大的,凭那如簧巧舌一番下来,怕也要糊里糊涂铸成大错,他届时若再喜新厌旧,始乱终弃,又教那些苦命女子如何得活,这何啻于杀人害命!”
“那小淫……小贼其实也没恁大本事。”戴若水嘟着樱唇暗自不服,小淫贼容貌寻常,本事稀松,凭什么哄得许多女人都去爱他!
秦彤玉面一肃,“怎么没有,我的好徒儿不就被他花言巧语欺哄得要违背师命么!”
“徒儿没有,那是……哎呀,反正不是因为那个啦!”一向口齿伶俐的戴若水突然变得笨嘴拙舌,若说她是喜欢上了那个满脸带着坏笑的小淫贼,戴姑娘是打死也不认的,秦淮河畔萍水相逢,她出手相助只是一念之仁,再到平阳重逢,相随一路看他断狱审案怪招迭出,那些胡子老长的官儿们一个个被戏弄得狼狈不堪,也不失为旅途寂寞的一番调剂,纵是偶尔几次小捉弄让她恨得牙根直痒,可随后他也总有法子伏低做小令她转怒为笑,这可比整日端着架子一副高高在上模样的道貌岸然之徒和畏首畏尾只知点头哈腰的应声虫儿们有趣得多。
“徒儿向您求情是因为他有疗伤之德,对,就是因为这个!”
“傻孩子,你怎不想想,伤你的是谢晚晴,道破你伤情的是邝子野,教他如何疗伤的是白壑暝,一个个都是魔门中人,安知不是他们合计的一个圈套,就是为了骗你入毂。”
“骗我?不会吧?魔门中人不是四分五裂,互相算计么?”
“那是对内,对整个武林他们从来都是与子同仇,否则又怎会引起数十年的武林浩劫,”秦彤双目忧思,似乎徜徉往事,良久才幽幽一叹,“无论如何,这件事你不要插手了,好生在家尽孝,师公那里我自与你分说。”
“师父……”戴若水还想再度求情。
“你若还当我是你是师父,便照我吩咐去做。”秦彤声音转厉,不容置疑。
“是。”师命难违,戴若水俯首听命,眸中隐隐泪珠打转。
看着徒儿眼泪汪汪的可怜模样,秦彤怜爱之心顿起,不由放缓语气:“大劫将起,武林中怕无人能独善其身,你涉世未深,还是不要牵扯其中。”
“师父要怎样处置那小子?”戴若水音带哽咽问道。
“那便要看他运气了。”秦彤眼神中闪过一丝惘然,拂袖而出。
“师父!”戴若水疾步跟出,只闻空中一声鹤唳,庭院内空空如也。
鼻尖一酸,眼泪终于抑制不住,滚落衣襟。
*** *** *** ***
“大捷!大捷啊!”姜奭一脸欣喜地跑进了戴府后宅,姜、戴两家是世交,公子小姐更是青梅竹马,关系非比寻常,也未有下人敢来阻挡。
“若水姐,大……”甫一进门的姜奭顿时愣住了,房间内酒气弥漫,闻之欲呕,哪有半分女子闺阁的模样。
一个空酒瓶骨碌碌滚到脚边,姜奭顺着来路看去,内间白纱帐幔遮掩的碧纱橱旁露出半截小腿。
“若水姐姐?”姜奭绕过帐幔,只见戴若水娇腮酡红,半坐半倚在里间的一张花几下。
“若水姐,你怎么躺在这里?”姜奭关切问道。
乜着惺忪醉眼,戴若水好不容易看清来人,星眼流波,咯咯笑道:“我道是谁呢,是你啊,小姜子……”
“快起来,地上寒气重!”姜奭急忙过来搀扶。
“不,我不起来,我还要喝……”戴若水喝得骨醉筋软,再没了往日英风,虽然张牙舞爪,还是被姜奭从地上拖起。
怎么还染上酗酒的恶习了,姜奭被贴着身子的酒气熏得直皱眉头,还是把醉的一滩烂泥般的戴若水扶抱在怀。
“这是怎么了?”姜奭小声抱怨,轻声道:“若水姐,且到里间躺着,我去为你倒些水来。”
“我不喝水,我要……喝酒!”倚在姜奭怀里的戴若水并不老实,两手胡乱挥舞。
“好好好,甭管喝水还是喝酒,你总得先躺在床上吧。”姜奭如哄孩童般顺着戴若水道。
“嘻嘻,小姜,还是你好,总是顺着我……”红唇中喷着酒气,戴若水点着姜奭额头,笑呵呵地打了一个酒嗝。
姜奭险些被熏了个跟头,漫不经心道:“应该的,应该的,这不从小到大,习惯了……诶,你扯我衣服作甚,住手,啊——”
*** *** *** ***
戴若水再度醒来时已是月上中天,捂着宿醉后疼痛欲裂的脑袋,只觉一阵口干舌燥,“水——”
开口要完水戴若水这才想起,自己为图清净自在,院子里不留随侍丫鬟的,看来只有自己亲力亲为了。
扶着床栏缓缓站起,戴若水在桌上寻了茶壶,也是倒霉,嘴对嘴倒了半天,涓滴也未入口。
“呶,给你。”一杯犹带热气的茶盏递了过来。
“小姜子?”戴若水惊讶地打量着来人,接过茶盏,嗯,温热得宜,正好入口,立即一饮而尽,还毫无风仪地咂咂嘴巴,“还要——”
姜奭瞥了她一个白眼,拿过杯子走了出去,不多时又捧进来一杯。
两盏下肚,戴若水才算解了口渴,满意地用衣袖抹抹嘴,才想起似地问道:“小姜子,你怎生在这?”
饱含悲愤地哼了一声,姜奭扭头就走。
嘿,长本事了?戴若水心底小火苗蹭蹭上窜,跟着出去打算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大小的鼻涕虫。
姜奭正坐在廊下门槛上呆呆地望月亮,身旁生着一个红泥火炉,手边还摆着一把蒲扇,戴若水算是晓得自己方才的热茶从哪里来的了,心头不由一暖。
“你一直在这里看火?”戴若水挨着姜奭坐下。
姜奭脑袋向边上一扭,懒得看她。
柳眉一竖,戴若水娇叱道:“好言好语不会答话了?皮痒了不是?你……哎呦,你怎么穿成这样!?”
戴若水此时才发觉,姜奭裹着一件极不合体的外袍,里面空空荡荡似乎连中衣都没有穿,脚下踩着一双木屐,上面露出半截弹墨绫裤,不伦不类的扮相引得她哈哈大笑。
“你还笑?不都是你害得!”姜奭气得直接蹦了起来,“你醉便醉,吐就吐,何苦非要全吐在我怀里,腌臜死了,若不是去寻了戴伯伯几件衣物,我还怎么出去见人!”
扶着脑袋想了半天,戴若水终于忆起醉后的事情,自知理亏,难得带着歉意道:“对不住,小姜,让你受委屈了。”
“知道就好。”姜奭把头一扭,很有几分傲娇。
“那你还不早些回去,与我这喝酒撒泼的婆娘待在一起作甚?”戴姑娘倒也颇能自我解嘲。
“你醉成这样,我不放心,再有……”姜奭回身从桌上取过一份军报,“大同报捷,特来与你知晓。”
“你们军旅之事我没个兴趣,知晓个甚。”戴若水意兴阑珊,对面前军报视而不见。
“你不是关心丁大人安危么?”话一出口,姜奭就已后悔,一语被人道破心事,恼羞成怒之下,自己怕是少不得一顿好打。
“你——”戴若水才要作色,忽然云收雨住,轻松一笑,“哪个是关心他!”
害怕心底再度被姜奭看穿,戴若水急忙背转娇躯,云淡风轻道:“姐姐我是关心边地百姓。”
“丁大人也好,百姓也罢,军报在这里,看与不看,自己做主。”姜奭将军报扔在桌上,踩着木屐“踢踏踢踏”地走了出去。
眼角余光瞥了眼桌上军报,戴若水轻咬樱唇,回头瞧瞧院外无人过来,迅速抄起细看。
“平虏套贼不战自溃,锦衣卫都指挥使丁寿与提督宣大军务都御史文贵、巡抚大同都御史崔岩汇集大同、山西、延绥三镇兵马,合兵东向,巡抚宣府都御朱恩、总兵神英领宣府副总兵、新开口左参将、各游击将军合宣府兵二万八千,于正德二年十二月壬午,与虏合战……”
“若水姐,我的……”
戴若水正看得入神,姜奭突然去而复返,心虚不已的戴姑娘如烫手山芋般将军报甩了出去,“拿走,快拿走!谁看你的劳什子!”
“小弟是说,我的衣服若是洗净干透,烦请着下人送回来。”姜奭尴尬笑道:“这军报本是摘抄,我留着也是无用。”
眼见戴若水柳眉已经竖起,姜奭急忙习惯抱头,“好姐姐,我这便走,你别发火。”
“站住!既然回来了,便留下陪我喝酒。”戴若水不知从何处又翻出几瓶老酒,大马金刀地往桌前圆凳上一坐,豪气万丈。
尚有心理阴影的姜公子有心不从,但看着戴若水杀气腾腾的眼神,那个“不”字终究没敢说出口。
“姐姐有心事?”常言说酒壮怂人胆,三杯烈酒下肚,姜奭胆子也大了起来,问了句平常不敢问的话。
“去,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戴若水老气横秋地呵斥道。
姜奭听话的很,点点头只顾喝酒,他不愿说话了,戴若水反倒主动说了起来。
“小姜子,你说姐姐美不美?” 戴若水单手支颐,娇慵问道。
看着颊染胭脂,更添娇媚的戴若水,姜奭由衷道:“美。”
“那你喜不喜欢姐姐?”戴若水眼波盈盈,玉颜生春。
姜奭苦笑:“若不喜欢,怎会被你从小打到大还甘之若饴。”
“傻瓜!”戴若水嘻嘻一笑,顾盼嫣然,“那姐姐给你做媳妇好不好?”
“不好。”姜奭决然摇头。
本是有心逗弄这小家伙的戴若水反倒一怔,“为何?”
“姐姐与我之间只有姐弟之情,而无男女之爱,我二人绝非佳偶。况且——”姜奭手指轻点军报:“姐姐心中已有所属。”
许是酒意作怪,此番戴若水一无恼怒,二不否认,只是伏在案上,盯着摇曳烛火,许久后才幽幽道:“我也不知心中是否爱他,也许不过是我的一时臆想,只是……听师父说要杀他时,我的心真得会疼……”
仰脖又灌了一大口酒,姜奭连气也粗了几分:“去找他!”
戴若水眼神飘忽,“师父不许,说我听了那小贼花言巧语,会铸成大错……”
对着黑洞洞的瓶口看了半天,确认里面无酒,失望的姜奭将空瓶随手丢掉,大着舌头道:“是对是错总要去做了才知道,便真是大错,也好过余生后悔错过!”
醍醐灌顶,萦绕心头的疑虑茫然顿时消散,戴若水兴奋地在姜奭肩头一拍:“小姜子,真有你的,果然是个好酒友!”
“扑通”,姜奭身子一歪,滑到了桌子下面,呼呼鼾声随即响起。
“就是酒量差了些!”戴若水浅浅一笑,将姜奭扶起,安置在自己闺阁绣榻上,毫无避忌地为他脱鞋宽衣,铺床盖被。
收拾完毕,又端详了兀自酣睡的姜奭片刻,戴若水拿起早已收拾好的行囊包裹,义无反顾地投入了沉沉夜色……
*** *** *** ***
长白山,天池。
寒风呼啸,飞雪飘舞。
李明淑闭目盘膝于白头山峰巅,身上覆了一层厚厚白雪,彷如冰雕般一动不动。
直至夜幕降临,漫天星斗伸手可摘,李明淑倏地睁眼,晶眸闪动,翩翩身姿已随风而起,从峰顶回旋飞落,人尚在空中,陡然间一声轰鸣,一道耀眼剑光横空而出,波平如镜的天池水面似乎瞬间被一分为二,碧浪泼天。
闪电般的剑芒一现即敛,如雷轰鸣声顿止,月色下池水凝波,潋滟依旧,李明淑收剑伫立,如渊渟岳峙。
“看来你不但伤势痊愈,奕剑术更有精进。”白衣胜雪的纳兰清妍缓步走出。
“赖你师徒二人照料,也借黑水神宫这块宝地,得以近窥天机,”星罗密布,料敌机先“,原来这才是奕剑术奥妙之处。”李明淑仰观天象,唇角也带了几分笑意。
“伤既好了,你也可以走了。”纳兰清妍语气平静,毫无感情。
李明淑苦笑,“我自不便继续打扰你清修,不过年余来亏得小海兰采药照料,总要向她道个别。”
纳兰清妍玉面之上恚色一闪即逝,“她?哼,这妮子越来越不成样,年来一只貂也未捕到,问她时只说什么利用貂性良善进而捕杀有失厚道,也不知听了哪门子歪理!”
素来少言寡语的纳兰清妍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李明淑便知这对师徒怕是真的起了龃龉,劝解道:“海兰心性善良,也是好事。”
“什么好事,还不是受了汉人那套假仁假义的歪理蛊惑。”纳兰清妍忿忿道。
知道只要涉及那位宝贝徒儿,这位冰山雪女便难得镇静,李明淑当下不再纠缠此事,随着纳兰清妍回了神宫。
黑水神宫内,冷清依旧,李明淑这年来也幸有这小丫头相伴,若只陪着一个冷若冰霜的纳兰宫主,怕闷也闷死了。
“小海兰?”若是往常,听了来人动静,小海兰必然雀跃而出,可此番李明淑唤了几声,也不见半个人影。
“不用寻了,她下山去了。”纳兰清妍递过一张布帛。
只见布帛上歪歪扭扭地用炭笔写了几行字,李明淑极力辨认,才猜出个大概:“她去寻那个丁寿了?”
“整日神思不属的,果真是受了那汉人蒙骗!”纳兰清妍冷哼道:“屡教不改,自作自受。”
“她下山该是未久,此时去追还来得及。”李明淑深知这女娃儿对纳兰清妍的重要。
“由她去吧,人总要吃了苦头才能长大。”纳兰清妍拂袖转身。
看来你的冰心诀也大有进境啊,望着纳兰清妍离去身影,再看看手中帛书,李明淑摇头苦笑……
*** *** *** ***
大同镇,天成卫。
这座大同与宣府两镇交汇的小小边城之内如今是冠盖骈集,武弁号呶,各路官佐纷纷至此庆功祝贺。
还没及关门,要打的狗便跑了,一番苦心谋划的丁寿心中恼火可想而知,一腔怨气俱都撒在了突入宣府的察哈尔部头上。
可怜达延汗诸子之长的阿尔伦台吉,也不知阿着是否走得太急将这位二哥给忘了,带着数万大军在群山要塞之中兜兜转转四处碰壁的阿尔伦没等到他的好阿弟突破大同西路的消息,反等来了几万兵甲精良的边军将士。
提督山西宣大等处军务的兵部侍郎兼都御史文贵很生气,北虏欺人太甚,你们贴着边墙外驻牧已经够恶心人了,朝廷推举本官经略边防本就为遏制虏势,非但不知收敛,反而上门骑脸,要不给你们点教训,真不知马王爷三只眼啊!
宣府巡抚副都御使朱恩很生气,大过年的我招谁惹谁了,从区区一个河南臬司熬到一地巡抚容易么,满以为在边地混上一任再与朝内大佬打好关系,步入中枢眼看有望,可屁股还没坐热,几万鞑子就过来寇边,你来就来吧,既然最后要走大同,为何不从崔岩那厮的阳和口入寇,非要选宣府的新开口破边,当朱某人是泥捏的不成!
宣府总兵神英很生气,老夫戎马倥偬数十年,尽心尽力,不想晚节不保,被鞑虏打了个措手不及,若不从鞑子身上找回场子,这张老脸是没法再见军中袍泽了!
大同巡抚崔岩很生气,本以为已将鞑虏堵在燕山之中,立功有望,竟另有一支偏师袭破杀虎口南下,若非侥天之幸,那支胡骑止步平虏,后果实不敢想,该死的北虏,本官前程就要毁在你们身上!
大同总兵温恭很狂躁,锦衣卫的瘟神避之唯恐不及,这些鞑子反将他困在了大同,若是逗留久了让他查出些别的事来……该死的狗鞑子,害人不浅!
真正开心的怕就是山西副总兵戴钦与延绥游击时源了,戴钦自不必说,骤担方面重任,急需一场功绩表表忠心;时源与他本是同僚,眼瞅着戴老哥在丁寿牵头的平乱之战中平步青云,时源说不眼红那是假的,他手下的三千榆林子弟素以斩首为生计,闻战则喜,战意更不消说。
这班文武大员或许心中各有盘算,但对眼前这波寇边胡骑却是不约而同的一个念头:揍他娘的!!
阿尔伦猝不及防之下,被四镇边军收拾得一溜够,带着残兵败将仓皇北窜,总算他还明智地预留后路,没被人堵在宣府,算是保全了黄金家族的最后颜面,至于他在巴图孟克面前如何挺过那一关,就不是丁寿该操心的事了,二爷如今要头疼的,是边镇文武应接不暇的敬酒大军。
武将擅饮也就罢了,偏偏文官也恁般能喝,丁二爷纵是长鲸之量,也被灌得头昏脑涨,摇摇欲坠,最后幸得总督文贵过来解围。
“缇帅海量,老朽佩服。”文经略端着酒盏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容,看得丁二心中没底。
“司马公,丁某不胜酒力,恕在下失礼了。”
“哦?”文贵迅速将酒杯放下,“老朽怎敢强人所难,只是有事请托。”
不喝酒就好办,丁寿暗松了口气,“司马请讲。”
文贵屏退无关人等,正色道:“北虏临边驻牧,盘踞既久,时时窥伺边墙,此番虽赖缇帅帷幄运筹,临机指点,使其无功而返,但来年盛暑士壮马肥,彼若再生觊觎,宣大之地边墙数千里,我纵收敛人畜,坚壁清野,将士也难免疲于奔命,旦有防范渐疏之时……”
文贵怅然一叹,“兵民又遭荼毒啊!”
“边墩烽火本就为此而设,丁某已奏明朝廷,发拨墩军屯田,增给衣粮,只要能落在实处,墩军保国为家,自当尽心竭力。”
文贵立即拍着胸脯道:“缇帅放心,老朽定当敦促此事,断不会让人上下其手,辜负朝廷一片苦心。”
丁寿哂笑:“如此丁某代边军将士谢过了。”
“可有时将士未必不用心效命,只是各边墩台多前代旧置,年久失修,此番大同入寇,沿路烽燧墩台未及报讯便已失事,实是力有不逮,请缇帅明察。”
丁寿身子微微后仰,他好像琢磨出文贵所打的主意了,试探道:“依司马之意呢?”
文贵声音立时多了几分高昂,“老朽之意更筑古旧墩台,改建中空外坚之形制,多留箭窗铳眼,内储兵械,既可烽火传警,又可伏兵御虏,北虏纵是破了边墙,也难奈台中守军分毫。”
果然,丁寿晃了晃脑袋,努力让自己更清醒些,“司马,在您面前丁某是末学后进,有些言语不周之处请不要见怪。”
文贵急忙道:“缇帅言重,但讲无妨。”
“司马拳拳报国之心不才敬佩,在宁夏时也曾眼见数名墩军据台而守,使得几百胡骑无可奈何,足见司马之议颇为可取。”
文贵连连点头,“缇帅明鉴,果是知兵之人。”
“可锦衣卫也有一番查对,司马巡抚延绥时报修新式墩台一百四十七座,也是以砖木结构,外空中坚,鞑虏再至毁掉砖石,借风势纵火焚木,烟尘入窗,军士伏其中多有死者……”
“那是那些军卒龟缩台中畏葸不敢应战,致北虏有可趁之机,并非新式墩台之误!”文贵立即红了脸,老大人从延绥到宣大,孜孜不倦地推行他的新式墩台,可容不得他人诋毁。
前面不说好不发火么,怎么还急眼了,丁寿被老当益壮的文贵吼得脑仁儿疼,皱着眉头道:“司马少安毋躁,小子不过一家之言,您老素有才望,久历边务,思虑自然更是周详,不过司马奉旨经略边务,凡边防一切兴革可便宜行事,若要修建墩台,自修便是了,何用请托在下。”
狠狠呼出一口浊气,文贵才想起正经事来,带着几分求恳道:“非是老朽病急乱投医,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边储匮乏,欲建新台而无力筹措……”
“司马的苦处在下明白,可朝廷太仓也并不宽裕啊!”小皇帝比你还穷呢,真有这个心,你们别今儿浥烂几万石,明儿烧个十几万啊,银子又不是宝钞,说印就能印出来的。
话还没出口就被堵回肚里,文贵好悬没被自己憋死,缓了一口气立即又道:“缇帅在陛下和刘公公面前都能说上话,烦请襄助一臂之力,老朽定有重谢。”
“重谢?有多重?”
一句诘问顿时让文贵哑口无言,这话让他这么接啊。
看着文老头窘状,丁寿哈哈一笑,“司马不必在意,小子不过一时玩笑之语,司马所求之事有利于国,丁某怎能袖手!”
“多谢缇帅玉成。”文贵拱手称谢。
“且慢言谢,在下也有一事劳烦司马。”丁寿从袖中取出一份奏疏,递与文贵。
“《宣大延绥应援节度疏》?”文贵匆匆阅览:“虏骑无常,窥疏即入,九边诸将互不统属,恐贻祸患,臣为边计,奏请改弦旧制:敌不渡河,则延绥听调于宣大;渡河,则宣大听调于延绥,以为定制……”
“说来还要感谢鞑子给咱们提的这个醒儿,此番幸得各边镇巡肯卖丁某这个面子,发兵来援,但这毕竟不是成法,再有此类事情,告急京师,文书往来,何其繁琐,故而偶发奇想,鞑子若直接来犯宣大,延绥便听调相助,套贼若过河侵扰延绥,宣大边军也出手相援,省却中枢这些麻烦,此是在下浅见,司马以为如何?”
“别出机杼,一言中的,只是……”文贵嘴里有些发苦,他身为经略重臣,宣、大、山西三镇巡抚总兵以下俱听节制,可谓位高权重,可朝廷一旦允准这份奏疏,鞑子若袭扰宣大还好,他可以兼顾延绥军马,反正以前也不是没管过,可若过了黄河去寇边延绥,他这个提督宣大山西军务的经略大员少不得要听那边指派,情何以堪啊!
“司马不要误会,在下并非针对足下,实是就事而言,司马是刘公心腹,在下坦言相告,你我之间不要有芥蒂才好。”丁寿索性把话挑明,省得老文瞎想。
文贵也知道,凭这小子御前恩宠,若是一心推动,这道奏疏必定在朝中通过,此时先拿来给他瞧也是顾忌自己颜面,既如此又何不做个顺水人情:“老朽省得,不过此疏呈上,上意必付廷议讨论,不若老朽一同署名,也免得日后廷臣再征询边臣之意,缇帅看如此可好?”
丁寿抚掌大笑:“司马远见,在下怎敢不从。”
大修新墩,势在必行,这张老脸又算得什么,文贵暗自叹了口气,提笔在奏疏上签了自己大名。
散罢酒宴,心满意足的丁寿趁着酒意来寻陪床的两个美娇娘,宋巧姣和慕容白二女一路上早已习惯在床上共同服侍,只是没料到今日美酒刺激之下的丁寿异常勇猛能战,二人被肏弄得骨松筋软,神荡魂醉,丁二那根阳物依旧坚硬如铁,高高耸立。
眼见二女都已美目翻白,不堪再战,丁寿也只好收了性子,将两女螓首向外并排摆在榻上,他则站在榻沿用那四只粉嫩雪腻的高耸香峰夹住肉棒来回抽动,倒是另有一番滋味。
小慕容自幼习武,身子高挑,连那对酥胸也紧实饱满,宋巧姣破身未久,两只雪团也不逞多让,只是更加绵软,丰硕的胸脯包裹起来分外舒畅,丁寿难免在她胸前多停留片刻,宋巧姣自怜身世,对丁寿从来都是尽心服侍,见丁寿喜她胸前双乳,便也主动将雪脯向中间推拢,助他动作,又见毛茸茸的阴囊不住在她眼前晃动,便吐出香嫩舌尖温柔舔舐,刺激得丁寿哇哇大叫。
“太师叔,到白儿这来,白儿也要。”慕容白虽同样被干得浑身酸软,却看不得别人更得丁寿宠爱,见丁寿将肉棒埋在宋巧姣酥胸中不愿起身,立时揉着自己饱满胸膛媚声娇呼。
丁寿心存兼爱,不好太过冷落这位便宜徒孙,纵有万般不舍,还是暂撇宋巧姣的白嫩娇躯,转到慕容白胸前。
才刚握住她两只酥胸,慕容白就有样学样,檀口大张含住了丁寿卵袋,这小妮子也有股狠劲,将两个卵子含在香腮里左吸右吮,鼻尖都深深埋在了丁二臀缝里,就是死活不肯松口。
丁寿被徒孙服侍得通体舒泰,高叫一声,长身而起,嘴里骤然一空的慕容白还未搞清状况,怒涨阳物便深深插进了自个儿喉咙,随着肉棒跳动,一股股火热阳精直喷进胃里,烫得小慕容娇躯乱颤,手足摊张……
“老爷,战事已息,下步行程可是要回京?”春潮未退的娇靥紧贴着结实胸膛,宋巧姣轻声问道。
轻抚枕在自己大腿上吁吁娇喘的慕容白秀发,丁寿轻笑:“不,我们回家……”
注:《宣大延绥应援节度》是正德十三年王琼提出的,丁二呛行大家应该没意见吧。
巡按陕西御史邢缨言都御史文贵及太监刘保、都督张安,更置甎墩于延绥镇,自定边营达黄甫川延亘千里,可为制敌之具,宜嘉其绩。诏俱赐敕奖励赏银二十两、文绮二袭。边故有土墩,虽小而固,至是贵倡改之,以木构其中而衣之以甓,糜费钜万,其后多为虏所焚云。
(文)贵迎合刘瑾意,欲毁古墩台而更筑之,内造箭窗铳眼以伏兵制虏,而其实无用。传者谓所借银尚未出京,而入瑾之门者几四分之一矣。(文贵造的这个墩台有点没弄明白,就字面看和戚少保在蓟镇修的空心敌台似乎是一个路子,但《武宗实录》里一方面记载陕西巡按对这墩台的夸赞,一方面又认为其除了花钱多屁用没有,一个没名没姓的“传者”谓,先扣刘瑾文贵一个贪污行贿的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