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寿踱步至前,倏然出手捏紧雪里梅香腮,盯着面前黑白分明的秋水双眸,寒声喝道:“你还念着他?”
雪里梅不顾玉颊疼痛,星目一瞬不瞬,坚定回道:“是。”
“想着再续前缘?”丁寿原本清秀的面目上浮现出几分狰狞。
雪里梅终于动容,眉眼间涌出无限哀婉凄楚,“前缘已绝,奴婢只想当面做个了断。”
“哦?”丁寿略感意外,“情丝万缕,你能说放就放?”
“事已至此,奴婢当断则断,只是不知老爷您可有此胸怀肚量?”雪里梅螓首微扬,唇边露出些许嘲弄。
“雪丫头,不得放肆!”谭淑贞拧眉怒叱。
“呵呵……”丁寿不怒反笑,松开手掌,悠然道:“你也不必激将,雪丫头既然有此心思,爷成全你就是,不过麽……”
丁寿剑眉斜挑,冷笑道:“如今杨用修正是燕尔新婚,你侬我侬之时,只恐他——未必愿见你吧?”
周玉洁心头狂跳,所谓“燕尔新婚”出自《诗经》,本意是弃妇诉怨,而“你侬我侬”乃元代才女管道升为阻其夫赵孟頫另寻新欢所作《我侬词》中词句,丁寿语出诛心,雪里梅虽长于行院,但自幼被教习琴棋诗画,如何听不出他这弦外之音!
雪里梅果然俏脸煞白,失去血色的樱唇轻轻颤抖,丁寿则好整以暇,微笑着静观其变。
周玉洁正担心雪里梅再口出不逊,惹恼丁寿,忽听她道:“奴婢素知老爷之能,如今只求老爷慨然一诺,无论事成与否,自当铭感五内。”
丁寿眉峰一动,笑道:“如此说来,你若见不到杨用修,不是显得老爷无能,便是丁某人从中作梗咯?”
“奴婢不敢。”雪里梅嘴上谦辞,扬起的螓首却未曾低下半分。
“好,此事就包在爷身上了。”丁寿袍袖一挥,“下去吧。”
见二女退下,谭淑贞立即近前施礼,“老爷,雪丫头年轻不晓事,奴婢回头好生训教,您莫与她一般见识。”
“这话说的,爷既应了她,岂有反悔的道理。”丁寿撇撇嘴,浑不在意道。
谭淑贞一怔,疑惑道:“爷当真要安排雪丫头与杨家公子会面?”
“爷最近一些布置还没到收网的时候,左右闲着无事,与这妮子斗斗法消解排遣一番也好……”丁寿眨眨眼睛,玩味一笑。
谭淑贞不明所以,又不敢深问,只随着讷讷点头。
*** *** *** ***
“雪妹妹!”周玉洁快步追上雪里梅,左右看看四下无闲杂人等,低声道:“告诉姐姐,你究竟存了什麽念头?”
雪里梅秋水含愁,轻声道:“姐姐何出此言?”
“别瞒我,你适才一再想激恼义父,可是心存死志?”周玉洁正色道。
雪里梅面色突变,强笑道:“姐姐说笑,妹妹年当少艾,岂舍得寻死?”
“莫要蒙混于我,姐姐昔日受一秤金百般逼迫之日,洪洞蒙冤受难之时,都曾生过此念,咱姐妹闺中相伴多年,有什麽话你还不能对姐姐明说!”周玉洁敦敦劝导。
泪水忽地夺眶而出,雪里梅凄然道:“姐姐,妹妹清白之躯已失,想想日后还要在这深宅大院之中当猫做狗的受人刁难作践,还不如而今一死求个解脱!”
“妹妹言重了,你在府中也有些时日,当知这丁府之中并无如其他豪门阀阅般的暗无天日!”周玉洁心中怨怪母亲昨夜话说得太重,将这妹妹吓得竟生出这等荒唐念头。
雪里梅悲怆摇头,周玉洁入府稍晚,哪里知晓当日她被高晓怜发落刁难的苦处,悲声道:“姐姐也莫要费心劝了,妹妹是个懦弱胆怯的性子,纵有轻生念头,也无决死的胆量,既然他已允诺让我与慎郎相会,我怎麽也要再见上他一面,才得心安。”
周玉洁轻声唏嘘,“唉,妹妹,你这是何苦,杨公子已然成亲,你心中还放他不下麽?”
雪里梅不答反问,“姐姐,若是闻得王公子结缡之讯,你可能就此放下牵挂?”
“我……”周玉洁一时不知如何回答,默忖良久,轻轻摇头。
雪里梅苦笑着道:“杨公子出身仕宦,强要他娶我一个烟花女子为妻,实是难为他了,况且父母有命,媒妁之言,他又能如何,我……能体谅他的难处……”
“妹妹一片痴心,教姐姐真不知该如何说,杨用修好福气啊!”周玉洁由衷言道。
雪里梅强颜欢笑:“得姐姐垂青眷念,王三公子才真是有福之人呢。”
周玉洁为她揩去脸上泪痕,柔声道:“你心意如此,姐姐也不好多说什麽,但须谨记,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旦无常万事休,任他世道癫狂,唯有活着,才有希望。”
雪里梅默默颔首,姐妹二人正自互相开解,又听得那边谭淑贞相唤。
“娘,可又有事了?”周玉洁问道。
“无你的事,”谭淑贞瞥了女儿一眼,“爷唤雪丫头过去服侍,玉姐儿你且下去吧。”
周玉洁应了一声,再三叮嘱雪里梅不要再孟浪生事,才悄然退下。
*** *** *** ***
东次间内,丁寿正在桌前用饭,倩娘领着几个丫鬟在身边伺候。
“老爷传唤奴婢,可是事情又有变故?”雪里梅欠身道了个万福。
丁寿正低头用一碗建莲红枣粥,头也不抬,缓缓道:“你也不必多心,答应你的事爷我自会办到。”
“奴婢谢老爷。”雪里梅静静回道。
“不过,”丁寿抬首,意味深长地一笑,“你曾言要尽心服侍,想我所想,为我所欲,这话是真是假?”
“老爷但请吩咐就是。”雪里梅垂目低眉,轻声言道。
“爷我现在用膳无聊,弹首曲子来助助兴。”丁寿舀了一勺热粥,轻轻吹气。
雪里梅应了一声,移步在琴案前坐定,转眸问道:“不知老爷想听什麽曲子?”
“随意。”丁寿吃着粥无谓道。
雪里梅玉手轻抚,定音调弦,准备度曲鼓琴。
“且慢。”丁寿突然出声喝止。
雪里梅诧异抬首,不知丁寿又要作何花样。
丁寿放下粥碗,对着餐桌远处一盘野鸡子炒酱瓜丁指了指,倩娘会意地将这盘小菜挪到近前。
“爷不光想听曲,还想看不穿衣裳的女人来弹。”丁寿随口道。
“什麽?!”雪里梅娇躯一颤,纵然身在烟花之地,也从无人对她提过如此下作要求。
“爷让你把衣服脱了。”丁寿不以为意重复了一句。
雪里梅胸口剧烈起伏,足见心情激动,倩娘几人面面相觑,不敢言声。
“青天白日,老爷做如此安排,不嫌浮荡麽?”
“不嫌。”丁寿停箸转首,凝望雪里梅,哂笑道:“丁某不愿强迫于人,你自也可以食言而肥,不过——届时也休要埋怨老爷我出尔反尔。”
雪里梅紧握粉拳,一排贝齿几已陷入鲜红樱唇之中,渐有血珠渗出,身躯如风中摆柳,颤抖不已,显是心中天人交战,纠结不已。
丁寿却无心等待,绢帕拭了唇角,漫不经心道:“可想好了?”
雪里梅长吁几口气,手掌缓缓放松,纤纤玉指盘在衣带结前,两行清泪顺着光洁面颊落下,伴随件件罗裳无声坠地,一具粉雕玉琢、晶莹玉润的美妙胴体裸裎在众人眼前。
“玉骨冰肌,我见犹怜,鲜肤一何润,秀色若可餐,古人诚不我欺,哈哈……”丁寿对着娇柔明艳的温润香躯评头论足,乐而忘食。
雪里梅愤愤怒视,美目中隐有火焰跳动,丁寿非但不恼,目光反更加淫邪,雪里梅晓得自己越是失态,便愈遂了恶人之愿,当下不再多言,在绣墩前蜷起修长玉腿,眸光轻垂,指尖挑动,一曲妙韵应手而出。
丁寿桃花眼中波光流动,时而停留在颤颤巍巍的傲耸酥胸,时而转向纤纤欲折的杨柳细腰,忽而又如刀子般紧盯平滑雪白的柔软小腹,恨不得一双眼睛埋进玉腿交叠处的幽幽芳草之中……
夹了一口酱瓜丁送入口中,丁寿满意点头:“今儿这道开胃菜有些意思,以后不妨常做。”
倩娘望了望泪眼婆娑犹自弹奏的雪里梅,实不知二爷所谓“开胃菜”究竟所指为何,只好随声附和,“奴婢整治几样小菜倒是容易,只是不知有否耳福每日聆得雪姑娘仙音雅奏……”
“《阳春白雪》本应清新欢快,有雪竹琳琅之音,雪丫头这曲子激越有余,还杂糅戾气,落了下乘,全称不上什麽雅致。”二爷与雷长音习琴日久,这耳力还是有的,只不过揣着明白装糊涂,“技止如此,也不知如何偌大声名!”
“杨郎,你可知妾身为见你一面所受何等折辱!!”雪里梅心中委屈怨恚,琴音更是高扬,忽然“铮”的一声,琴弦断离。
丁寿喟然一叹,“可惜了……”
一语未了,外间有人笑声,“可惜什麽?”月仙带着小桃、美莲,款款而入。
“给嫂子请安。”丁寿离座,半真半假地施了一礼。
“罢了,你的礼儿我可受不得。”月仙佯嗔了丁寿一句,看看屋内,“怎麽才用饭,这是……”
月仙发现了琴几后一丝不挂的雪里梅,黛眉顿凝。
“奴婢雪里梅见过大太太。”雪里梅急忙扯起衣裙,慌乱绕座行了一礼。
“雪里梅?”月仙看向身后,美莲冲她微微点头。
月仙面上立时罩了一层寒霜,冷声道:“昨夜就是你搅得后宅不宁?”
雪里梅自觉凄入肝脾,有口难辩,明明是她梦中不察,被丁寿毁了贞洁,怎得都成了自己错处,奈何人在屋檐下,只得忍泪吞声,垂首低语道:“是。”
“你的事我也听说了,”李月仙露出一丝不屑,“不论以前出身何处,既入了丁家,就该尽好自个儿本分,主家不鄙薄你出身卑贱,肯收用是你前世修来的福分,一心一意地伺候小郎,若是能为丁家开枝散叶,将来也好有个依傍,别拿你过去行院里的一套手段在这后宅中耍子,当丁家宅门里没个规矩体统!”
雪里梅不想自己一早来连连受辱,众人不问青红皆是数落自己罪过,心头无名渐起,霍然抬头,迎着月仙道:“大太太教训的是,奴婢长在行院,自不如大家闺秀般知书达理,今后一定洗心革面,痛改前非……”
月仙正满意点头,这丫头肯自责悔过,还算懂些事理,又听雪里梅道:“奴婢当事事仿效大太太,恪守闺训,持贞守节,断不会耍出些不乾不净,不清不楚的腌臜事来,平白让人笑话!”
月仙被她一番话说得脸如火烧,又羞又恼,连声道:“反了反了,这奴才当真是要骑到主子头上了,小桃,快与我撕了她这张烂嘴!”
“嫂嫂息怒,莫要与下人一般见识。”丁寿挡住小桃,转首冲雪里梅喝道:“你这小蹄子,还杵在这里碍眼作甚,速速退下!”
雪里梅愤愤不平地扫了叔嫂二人一眼,胡乱整整衣衫退了下去。
月仙寻了把椅子坐下,气哼哼道:“这便是你屋里的人?都让你一个个宠到天上去了,连我都要吃她的编排,一点尊卑规矩都不懂!”
“一个下人信口混唚,也值当嫂子生这麽大的气,小弟代她给您陪个不是。”丁寿上前亲昵地搂住香肩。
娇躯一扭,将肩上手儿打掉,月仙吊着眉毛讥道:“哟,我可当不起,今后小郎手脚最好也规矩些,免得落在人家眼里成了不乾不净,不清不楚,徒招下人笑话。”
丁寿涎着脸用肩头在绵软身子上蹭了一把,“弟弟我倒是能忍得规矩,嫂子您可捱得过?”
月仙狠啐了一声,竖着柳眉道:“捱不过又如何,难道非要弄得满城风雨,害你丢了前程,嫂子我最后一头撞死才算满意?”
丁寿讪讪搔着鼻子,“嫂子言重。”
“放这麽一个不知家法规矩的东西在府里,早晚生出事来,你那沾花惹草,怜香惜玉的脾性若是不改,你我都得被她牵连。”月仙戳着丁寿鼻子道。
“那嫂子以为如何处置算是妥当?”
“依我说……”月仙侧首与美莲对视一眼,厉声道:“趁早将这婢子发落了,免得后患。”
“这妮子如今正有求死之念,您这麽干岂不是成全了她!”丁寿振振袖子,在月仙对面坐下。
“怎麽说?”几女同时诧异。
“不可说,”丁寿搭起二郎腿,得意道:“只是嫂嫂这口气,弟弟定与你出了,不将这小蹄子收拾得服服帖帖,小弟……再不上您的绣床。”
“去!”这小叔子谈事时从没个正经样子,月仙赌气拂袖而去。
小桃紧随其后,丁寿单独将美莲唤住。
“爷,您什麽吩咐?”美莲媚笑道。
“美莲,你母女与爷也算相识于微末,从宣府到京城,这些年来你打理府内井井有条,为爷省了不少心事。”
“爷对奴婢娘俩个有天高地厚之恩,都是奴婢本分该做的。”美莲笑着应承。
丁寿点点头,“晓得就好,今后只要把心思放在分内之事上,类似搬弄是非,鼓弄唇舌的事——就不须你操心了。”
美莲听得丁寿语气转冷,不禁两腿一软噗通跪倒,连连叩首道:“老爷明察,奴婢绝没那个心思,只是昨晚这院里动静太大,大太太住所隔得远,不明就里,唤奴婢去问个详情,奴婢不敢隐瞒,这才……”
“好了,”丁寿摆手止住话头,“过去的事不消多说,今后如何做也不须我来教你,起来吧。”
“是,奴婢省得。”美莲又磕了一个头,站起身来才发现浑身已被冷汗浸透。
看她惊魂未定的模样,丁寿忍不住有些心软,放缓语气道:“你娘俩随爷日子最久,功劳苦劳都看在眼里,只要用心做事,爷亏待不得你们。”
“是,老爷恩典,奴婢娘两个粉身碎骨,也报不得万一。”美莲揉着通红眼睛哽咽道。
丁寿又宽慰了几句,正准备打发她退下,恰逢谭淑贞来禀:李龙来了。
“他怎麽又来了?”丁寿心中一阵腻歪,这李龙随他入京,在程澧帮衬下很快龙凤酒楼便开了张,生意倒还不错,那李龙尝了甜头,晓得丁寿是存心提携,畏惧之心渐去,三不五时地登门来与他这妹夫套近乎,丁寿实在不胜其扰。
“美莲,你去应付一下,甭管要钱要物,只消不过分,且遂了他的意,爷还有旁的事要安排,没空打发他。”
*** *** *** ***
丁府客厅,李龙心不在焉地品着茶。
“几日不见,舅老爷安好。”美莲收拾停当,笑迎而出。
“吴管事!”李龙立时起身拱手一礼,他心中清楚,这女人虽是丁府奴婢,却掌着丁府百十口子人的衣食住行,权大得很,得罪不起。
“舅爷请坐,奴婢哪敢受您的礼。”美莲出内宅仿佛换了个人般,脸上一丝泪痕不见。
客套一番,李龙重新入座,觑觑后面,试探问道:“大人不在?”
“可不巧,老爷一早衙门有公事,早便出去了,也不知何时能回来,舅爷若有事交待,不妨吩咐奴婢。”美莲笑语晏晏,信口胡诌。
好在李龙也不是真的要寻丁寿,在京中时间不长,他已明了背靠大树好乘凉的道理,亮出丁府的金字招牌,鬼神辟易,他时不时往丁寿这儿跑,就是为了在人眼中显得与丁府关系匪浅,不过他此次前来还真是有些紧要事。
“无妨,说与吴管事听也是一样,本来在下就是要拜托吴管事,那个……府上的刘伶醉能否再供应多些?”李龙直接开门见山,道明来意。
美莲面带歉然,“舅爷,还真是对不住,奴婢晓得您生意大,每月酿的那点子酒水恐是应酬不开,可奴婢也有难处,如今不比在宣府的时候,这府中里里外外上上下下要奴婢操心的事情着实不少,实在没许多精神去开烧锅,您酒楼里供应的那些酒水,已是奴婢挖空了心思挤出时间操持来的,您也晓得,那酿酒秘方乃是丁家祖传,奴婢这儿蒙主子信重才传了方子,断没有胆子再交由旁人打理,您多担待些吧。”
李龙大失所望,唉声叹气道:“也非在下成心矫情,实在是京城各色名楼汇聚,买卖开着不易,论字型大小、讲菜品,龙凤楼无一样占先,便是”刘伶醉“……”
李龙四下看看,压低声音道:“非是在下有心鄙薄,此酒在边塞自是美酒佳酿无疑,可在京中……口感还是稍烈了些,那些缙绅士子们不惯这个口味,喜好此物的多是北地豪客,这些人腰缠万贯不假,却都是鲸吞牛饮的海量,每月那几?子”刘伶醉“,如何能称他们的意!”
“客人不能尽兴,今后再想招揽可就难喽……”美莲也曾开店,晓得其中关节,心有戚戚道。
“说的就是啊!”李龙脸都快急成苦瓜了,搓手打着商量道:“吴管事,在下也不敢为难你,只消您每月百忙之中抽出空来,再来……”
李龙伸出右掌五根手指,微微犹豫了下,又缩回两根,“三百坛”刘伶醉“,如何?”
美莲“嗤”的一笑,“舅爷,您就饶了奴婢吧,莫说三百坛,就是一百坛,奴婢也是有心无力,不说调配方子不能假手他人,就是前后五道烧锅精酿,奴婢也得在边上时时侯着,不得半点差池,您看这后宅内大大小小多少主子,不要人伺候了不成!奴婢爱莫能助,您呀……”
眼见美莲要把话说死,李龙急道:“断不会让吴管事白担这份辛劳的,龙凤楼每月两成利作为谢礼。”
“多少?”美莲眼睛一亮。
“两成!”李龙伸出食、中二指,信誓旦旦道:“吴管事可以安排人查帐,要现银当月可兑,若要银票,我给您存到柜上。”
美莲眼帘轻垂,唇角忍不住微微勾起,“奴婢不图这个,我们娘俩蒙丁府收留,身家性命都是主子的,要那许子身外物作何用,只消主家舒心,我们这当奴婢的也跟着开心……”
“是、是。”李龙眼见说服无望,勉强应和几声。
“不过说来舅老爷也算丁家半个主子……”美莲突然话锋一转。
李龙连道不敢,他吃错了药也不会跑到丁家门里来充大,只听美莲咯咯笑道:“加上我们老爷重情念旧,时常念叨着凤姨娘,唉,若是凤姨娘在,她才该当这个家呢……”
提及失踪的妹妹,李龙面色一黯,美莲若无其事道:“便是冲凤姨娘的面子,舅老爷的忙奴婢还是要帮的……”
“哦?”李龙立时来了精神,“但不知能酿多少?”
“舅爷恕罪,奴婢真是分身乏术,不过麽,”美莲眼珠轻轻一转,瞥向府门外,“偌大个北京城,能做醇酒佳酿的总不只一个”刘伶醉“吧……”
*** *** *** ***
华灯初上,本司胡同渐渐热闹起来,宜春院内同样张灯结彩,丝管纷繁。
一秤金软软伏卧在帷帐内,未施脂粉的俏脸上透着一股子虚弱疲惫,懒洋洋地提不起丝毫精神。
“舵主……”苏淮忽然推门而入。
一秤金柳眉一蹙,苏淮立时会意改口,“老板娘,外间有客人寻你。”
“不是说过麽,这几日老娘身子不爽利,没心思出去应酬,给我回了。”旱道处仍不时传来丝丝裂痛,一秤金不由抱紧了颌下衾枕。
“这客人来头大……”苏淮支支吾吾道。
“你连这点小事都应付不了麽!管他什麽来头,想要哪个姑娘让他自己点去,难道还要老娘下去陪睡不成!”一秤金在床上支起半截身子,不满娇喝。
苏淮被训得不敢抬头,低声道:“那可备不住……”
“说什麽?大点声,没吃饭啊!”
“没……没什麽,”苏淮急忙掩饰,堆笑道:“我说来的是锦衣卫的丁大人……”
“啊!?”一秤金本就苍白的面颊上丁点儿血色都没了,后庭的痛感更为强烈,整个人迅速缩向床内,一只手更不禁掩住臀后,颤声道:“就……就说我不在!”
苏淮应了一声,才要转身,一秤金又叫道:“等等!”
“那位爷是挡不住的,你先拖延一下,我出去躲一躲。”在苏淮惊讶的目光中,好似病西施般卧床不起的一秤金翻身下榻,麻利地推开了墙上窗子。
一秤金还没来得及翻出窗外,只听一个熟悉惫懒的声音自后响起,“苏妈妈,有客不来相迎,反急着跳窗去哪儿啊?”
“屋内秽气郁浊,奴家想着开窗透气,好接丁爷您的大驾啊!”一秤金回身时脸上已强挤出几分媚态。
丁寿立在门边,仍是一脸招牌的坏笑,“彼此都是熟人了,不必客套,窗户还是关上吧,影响咱们叙旧的兴致。”
扭头看看窗户,再瞧瞧抱臂倚门一副猫儿戏鼠神情的丁寿,一秤金浑身发软,也不顾苏淮在侧,直接跪地哭求道:“丁大人您开开恩吧,奴家实在是顶不住您老那般折腾了,这几日奴连饭食都不敢进,生怕夹不住出起丑来,您可怜可怜奴吧……”
“这怎麽话说的,爷把你女儿带过来,想让你娘俩无事叙叙离别之情,本是一番好意,你想哪儿去了!”丁寿一脸无辜地进了屋子,让出了背后女子形貌。
“雪丫头?!”看清来人,一秤金更是欲哭无泪,这怎麽还真来退货啦!!
*** *** *** ***
雅轩虽小,却富贵堂皇,粉壁上挂了两幅山水字画,为这风月之所添了一层墨韵,两侧是一溜六扇雕花格门,靠东一侧摆着一张条案,案头设着璎珞花瓶香炉等什物。
丁寿寻了一把乌木摇椅坐下,在那里摇摇晃晃优哉游哉,对着房中木然伫立的雪里梅笑道:“故地重游,有何感慨啊?”
雪里梅只道丁寿有意羞辱,淡淡道:“奴婢生于斯,长于斯,司空见惯,无甚感慨,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奇怪什麽?”丁寿继续晃悠。
雪里梅闻听外间丝竹弦管隐隐传来的靡靡之音,蹙眉道:“凭老爷身份地位,何不单寻一处楼阁作乐,岂不远比此处幽静宽绰?”
丁寿呵呵一乐,“那你为何不问我缘何带你来此?”
雪里梅平静道:“难不成因奴婢惹恼家主,故而又被发卖回来?”
“扯淡,俗话说宁可娶婊为妻,不娶妻为婊,你虽在府中没个名分,但好歹也算爷的人了,二爷还没那般心大,给自己寻许多襟兄弟来。”丁寿停了摇椅,凝望雪里梅,神色不屑,“爷还不是为了你那桩烦心事……”
“我?杨公子!”雪里梅立时会意,难掩心头狂喜,激动道:“他在这里?”
“如今还不在,你那杨用修如今对爷我是避之若浼,当街见了面怕都要绕着走,爷就是有心成全你们会面,恐也是自取其辱,”丁二爷倒还有自知之明,重新倒在椅上,无奈望天道:“所以爷不得不使用些迂回手段,诶,为了兑你这丫头一句诺言,爷可是挖空了心思……”
雪里梅无心听丁寿抱屈表功,急声问道:“杨公子现在何处?何时能来?”
丁寿皱皱眉,“姑娘便是急不可耐红杏出墙,也劳烦收敛些情绪,再略微考虑下丁某心境。”
雪里梅面庞微红,一想到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儿即刻便可见面,对丁寿讥诮之言充耳不闻,盈盈拜倒道:“奴婢谢老爷成全,今日之后定当履诺,全心服侍。”
“这还像句人话,”丁寿正要再调笑几句,突然神色一变,往东间一指,笑道:“噤声,人来了……”
雪里梅立时侧耳倾听,果然听得隔壁门声响动,随即一个略带川音的笑声道:“用修,多次燕集不至,今日你可要自罚三杯才是。”
另一个清朗声音笑道:“莫说三杯,便是三十杯,只要维新兄满意,小弟敢不舍命相陪。”
虽未见得人面,但檀郎音容笑貌,无不早已烙刻心头,雪里梅心潮如涌,顿难抑制,举步就要飞奔而出。
丁寿眼疾手快,一把抓住皓腕,低声道:“今日是我请托刘维新,才将杨用修诓来,你这般冒失出去,岂不让他坐蜡,害爷失了朋友之义!”
“那……你说如何是好?”雪里梅泪眼婆娑,哀切切道。
“待他二人一会儿散了酒席,你出门就当偶遇,也算遮得过去。”丁寿道。
“这……”雪里梅凝眸格扇,恋恋不舍,心上人近在咫尺,她真是一刻也不愿多等。
“人就在眼前,你还怕他飞了不成!”二爷还真看不出杨慎哪里出彩,把女人迷成这样。
见丁寿即将着恼,雪里梅属实担心这二杆子当真发起火来,来个一拍两散,勉为其难点头应允。
痴痴前行了几步,雪里梅侧脸贴在隔扇边上,人虽暂不得见,能多贴近杨郎几分,也是好的。
那边厢推杯换盏,已饮了数巡,刘鹤年揶揄道:“我等数次邀约,用修皆推脱不至,今日枉驾就席,愚兄先行谢过了。”
“维新兄真是愧煞小弟,弟只是不愿与那丁南山晤面,并非有意怠慢诸位兄长,在此告罪。”
“哦?南山兄自与我等相识起,礼数周到,从不自衿身份,极尽朋友之义,用修心中芥蒂却从何说起?”
“朋友之情,小义也,那丁南山是非不分,充作阉党之爪牙,蛊惑君王,营建豹房宫室,甚还……”杨慎愈说愈怒。
“用修,吃酒。”刘鹤年张惶打断,心虚地瞥向一旁板壁,暗暗心焦那替丁寿转送新婚贺礼之事,实不知该从何提起。
“常言小登科后大登科,用修今日喜纳新人,来日金榜题名,可勿要忘了嫂夫人的功劳哦。”刘鹤年见机甚快,念头只是一转,就重新扯起话头。
“借维新兄吉言。”
刘鹤年笑道:“嫂夫人出身书香门第,诗礼世家,这人品学识,定是极为出挑的了?”
这也非刘鹤年违心奉承,杨慎之妻王氏虽是世袭土官之后,但龙州土官不同别处,祖上非但是汉人,且还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
南宋末年,朝廷内忧外患,大厦将倾,扬州府兴化县人王行俭,进士及第,受朝廷派遣远赴四川出任龙安府判官,因在任内开疆拓土,兴学化夷,创建城垣有功,被朝廷册封为龙安府三寨长官司长官,辖制境内少数族人,准许其子孙后代世袭,由此举家迁徙,落地生根,约四十年后,进士出身的山西薛严守龙州城有功,朝廷又赐其为龙州世袭土知州,从此开启了薛、王两家绵延数百年的土司历史。
宋亡以后,薛、王两姓土司率众降元,仍世袭其职,元亡明兴,颍川侯傅友德带军平蜀,薛王两家率先归附,指引道路,供给军需,战后录功,得以仍授原职,宣德年间,龙州土官奉令率军平定松潘羌乱,诏升龙州宣抚司,宣抚使薛忠义、佥事王玺入京献马谢恩,回返龙州后,王玺父子两代斥资修建报恩寺,历时共二十年。
许因出身之故,王家虽有世职,同样醉心科举文事,王门之中不乏两榜出身,杨慎的岳丈王溥,为王玺之孙,成化八年便已得中进士,而其堂兄王瀊为弘治举人,为官素称廉明,境内仕民建祠祀之,刘鹤年虽也是缙绅之后,对这王家土司还真不敢心存轻蔑。
提及娇妻,杨慎顿时神采飞扬,“非是小弟自夸,拙荆虽生于阀阅之家,却从无有骄矜之气,善能描龙画凤,刺绣拈花,不独女红伶俐,智识才能也非凡人可比……”
刘鹤年连连点头,“刘某琐事缠身,一直无暇拜会,想来嫂夫人与用修定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杨慎摆手笑道:“此言差矣,该说小弟高攀才是,纵是自谦,我家夫人也可称得生有十二分颜色……”
雪里梅澄澈的秋水双瞳中泪眼蒙蒙,一墙之隔,二人叙谈之言声声清晰入耳,她心中好似针刺般痛入心扉,两手扶着壁前案几,才未使得自己一头栽倒。
“你这整日劳心苦念,人家似乎半点也不领情啊……”丁寿倏地从背后靠近,贴着她的娇小耳垂轻轻吐气。
“王家小姐的样貌我是见过的,当得起这番夸赞,杨公子据实而言,有何错了?”雪里梅咬唇反诘,语气坚定。
“莫要问我,问问你自己,可是心中真这样想的?”
我?我当真不在意麽?可为什麽心中好似万箭攒心似的疼痛,雪里梅盯着眼前格扇,脑中却是一片空白,恨不得穿透过去,直面杨慎,问问他可是将二人的花前月下,海誓山盟,都已忘得一乾二净!
骤然觉察的凉意使得雪里梅陡然清醒,才发觉罗裙已被撩至腰际,裙下长裤也不知何时褪下,下身只余一件粉红亵裤包裹着娇嫩俏臀。
雪里梅低呼一声,“你……你要做什麽?”
滑腻腻的舌头灵活如蛇信,在精致耳轮上一扫而过,丁寿微微喘着粗气,一字一顿道:“为—所—欲—为!”
娇艳粉靥瞬间苍白如纸,雪里梅低声哀求:“老爷……求求您……别……别在这里,回去……回去奴婢一……一定尽心伺候。”
“可爷不想等,”丁寿拒绝乾脆彻底,“爷的承诺就在眼前,随时可兑,你许诺爷的,是否也该履践一二了?”
“奴婢自当履诺,只求……换个地方……”雪里梅螓首低埋,长长睫毛上泪花绽放,声音似乎被什麽东西堵在胸口,低沉哀婉。
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并未教丁寿心软,反触动了他心底欲火,略带嘶哑的嗓音命令道:“把底裤脱下来。”
紧紧拽着紧窄亵裤,雪里梅惘然摇头,眼中满是哀怜乞恳。
“或者……”丁寿失笑,向隔扇一努嘴,“将杨用修唤来帮你脱。”
雪里梅娇躯一震,抓紧亵裤绊带的手究是松开了,如同放下了心中最后一丝羞耻防线,两行清泪默默垂下。
丁寿迫不及待地将亵裤撕裂,没有任何前戏调情,直接分开雪白臀瓣,将自己怒涨的粗大之物顶入了少女紧窄湿热的牝户。
巨大的冲击险些将娇小玲珑的身躯顶离地面,饱受摧淩的玉门处红肿未消,如同铁杵一般粗暴进入带来的痛苦,使得娇弱雪白的肌肤瞬间泛起一层细细颤栗,仿佛吹皱春水。
雪里梅及时将玉手塞入口中,堵住了嗓眼中即将爆发的痛楚?喊,伴随着一次次勇猛撞击,唇齿间传来丝丝咸腥,她丝毫不觉,余下的一只手紧紧撑扶着身下几案,使得花一般柔弱身躯在一波波的狂风暴雨摧折中不致倾覆,盈盈泪眼只是凝望着雕花隔扇,那里坐着她日思夜念的情郎,正不遗余力地与人褒赞着另一个女人。
“拙荆性情良善,知书守礼,不枉出自世代书香之家……”隔壁杨慎的声音依旧清晰欢畅。
雪里梅衣襟敞开,潞绸肚兜松垮垮系在粉颈上,秀气玲珑的酥胸在男人手掌摩搓下逐渐坚挺涨大,如雪肌肤呈现出绯红色的妖艳光泽。
丁寿的欲火在燃烧,血液在沸腾,肿胀玉门紧紧包裹着他的坚挺,少女腔道紧致依旧,温热泥泞,那哀痛乞怜的神情更加勾起他的欲望,这是无论高晓怜如何摧折刁难,他如何宽容善待,也未曾降服的倔强少女,如今只有忍气吞声,撅着屁股任他亵弄,隔壁高谈阔论,她则不管承受多少痛楚,连呻吟声都不敢出口,凄凉无助地承受着体内的威猛与刚强,而她心中男人——近在眼前。
坚硬的乌木条案吱呀呀作响,案上花瓶香炉在细密的肌肤撞击声中东倒西歪,摇摇欲坠,丁寿胸中升腾起一股难言的兴奋,下身怒龙更加坚硬火烫,在幽窄花径间反复穿插迂回,一次次抵入花蕊深处,雪里梅压抑娇吟,粉光致致的娇躯上布满细密汗滴,瘦削香肩便如风中红梅,在狂风般的抽送吹打中摇曳耸动。
“哈哈,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用修好福气,请酒。”
“请。”
在二人再次举杯畅饮时,丁寿又一次顶入花宫深处,虎躯一阵寒颤抖动,火烫岩浆喷射而出。
“唔——”雪里梅终于发出一声微弱悲鸣,全身瘫软伏在案上。
丁寿抹了一把额头汗水,这妮子竟然能捱到他出货也未高叫一声,其中固然有他今日兴奋难抑的缘由,可这份毅力也算难能。
丁寿弯下腰,伸手擦拭雪里梅潮湿温暖的面颊,低声道:“起来收拾下,可以去见他了。”
雪里梅默默伏在案上,鬓边散发早被汗水打湿,一缕缕贴在面上,显得憔悴不堪,她如今指尖也懒得动弹一下,只是奋力扭了扭腰肢,欲将男人那根丑陋东西挤出体外。
她这一扭不要紧,案上那只细颈花瓶适才在二人动作冲撞中已挪到案沿,如今稍一震颤,直线坠落,“啪”的一声,银瓶乍破水浆迸,声音格外清亮,隔壁交谈声陡然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