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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零四折 杀赦两难,胡为干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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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罗香诸女训练有素,况且姥姥昨夜已明示,盟主便是当世的天命龙主,在场众人当中,不少曾于天宫的议事大厅上,见他被鬼先生所废,弄得不死不活,此际现身白玉台,却是丰神朗朗、目光迫人,宛若天神,更无疑义,齐齐跪地,高喊:

  「……恭迎龙主!」动听的嗓音响彻谷内,别有一番精神。

  耿照不好名利,却也不得不承认,这种一呼百诺的场面委实令人头皮发麻,听上十几一一十年,终日被卑躬屈膝之人奉承,难保不会飘飘欲仙,真当自己是什么天星转世、超凡入圣。

  幸阶下老胡环臂盘腿,毫无芥蒂地迎视他,带笑的眼睛令耿照心头一暖,明白无论贫富贵贱,这人是真心相信自己,不会变成「耿照」以外的任何人。这纯粹的信任无法辜负,宛若明灯,在黑暗中足以照亮去路,得保不失。

  远处,染红霞并未俯身行礼,扭捏地想要躲避他的目光,又狠不下这个心。耿照觉得她实在是可爱极了,直勾勾地望着,回以一个爱怜横溢的笑容。高眺的女郎呆怔片刻,彤云浮上雪靥,抿唇忍着笑意,整个人顿时亮了起来,说不出的明艳动人。

  「诸位免礼。」他思考了一下,又道:

  「今后称盟主即可。『龙主』二字,不宜轻易提起。」符赤锦起身的速度较旁人稍快,两人目光交会,宝宝锦儿美眸流转,只对他轻轻颔首;耿照心领神会,刹那间仿佛说过千言万语。

  他定了定神。

  得明快地解决眼前的麻烦不可。七玄同盟毫无基础,说穿了,不过是鬼先生搅乱一池春水,烂摊上的众人不得不聚在一块,说散便散,别无羁糜;反脸时倒打一耙,也非不可预料之事。

  而他的决断,正是决定同盟能否继续走下去的关键。

  「这位胡大爷乃是我的结义兄长。」

  耿照指着胡彦之。老胡冷不防被点了名,赶紧灿笑挥手,一脸作死。

  「他的人品眼光,我敢担保。诸位兴许不知,为阻狐异门胤铿阴谋,胡大爷单人孤剑,多番与金环谷之人血战,斩杀对手无数,料想没有偏袒的必要。」

  金环谷众人便未在挂川寺附近的大杂院,领教过胡大爷的手段,也当在弃儿岭给杀得胆寒,听耿照一说,不由点头,不少人心有余悸,全写在脸上,教天罗香弟子看在眼里。

  「老胡,现场这些俘虏中,有没有你能担保的?」耿照正色道:

  「你我虽是金兰之交,保人可不能没有理由。你若说服不了我,也只能对你不住。」

  胡彦之虽摸不准他打什么主意,毕竟对他深信不疑,料想耿照正直善良,非残忍嗜杀、轻易妥协之辈,当以保住最多人的性命为念,让紫灵眼扶起,规规矩矩逛了一圈,仔细端详各个俘虏的面孔,沉吟片刻,才道:

  「金环谷之人,其实我也只认得几个,除陈三五,便只有云总镖头。我是从打架里认识这人的,于生死之际都不行鄙事,确是光明磊落,我能信得过。方才这位天罗香的姑娘也说了,云总镖头不欺暗室,还救了她的命。我愿替他作保。」冲其他委顿在地的俘虏一拱手,歉然道:

  「诸位抱歉了。我虽也想救大伙儿的性命,无奈未曾论交,不好欺瞒兄弟。」里头还能动的,都对他点了点头,还有抱拳拱手的。其中一人起身道:

  「胡爷,小人在弃儿岭砍过你一刀,没想临危之际,却是你挺身来救,惭愧得紧。我谭大彪不是什么好鸟,杀人放火都没少干,可砍恩公忒不光彩的事,不想带到阴司去;还不了一刀,便还一臂。」喀喇一响,自折了右腕骨,本已灰败的面色更加难看,却没吭一声,颤巍巍坐下,低头不语。众人尽皆动容。

  这一头孟庭殊望着阶台上的少年,不觉有些迷惘。

  这人……不是幼玉私藏的貂猪么?怎地一下是什么镇东将军的带刀典卫,这会儿又成天命龙主了?

  余光瞥向不远处的盈幼玉,见她精致俏丽的琥珀色小脸带着三分迷惘、三分痴望,怔怔瞧着那人,目无余子;而自认聪明、削尖了脑袋到处钻的郁小娥,则一直维持着目瞪口呆的蠢样,引人发噱。

  要是夏星陈那傻丫头还在,该是春心荡漾,妄想弄个龙主嫔妃来做做,还是回味着貂猪的粗长滚烫,不小心就说溜了嘴……

  物是人非的寂寥,忽然笼罩了她。

  花样年华的少女,终于明白红颜白骨、沧海桑田,可能仅仅是喟叹,无法回头再看,只想牢牢抓住当下看得见的、在身边的那个人。

  她定了定神,朗声道:「启禀盟主,我愿为云总镖头作证,他在谷中不曾欺凌过任何一名女子,连我的一根指头都没碰过。除了喝酒,他什么也不做。」不去看周围同门的眼神,背脊挺得直直的。

  耿照点点头。

  「我接受一一位的担保。云总镖头,请站到一旁去,此地暂时没你的事了。」云接峰置若罔闻,低头盘坐,仿佛连抬头看一眼都懒得。

  天罗香弟子中有人不满他藐视盟主,惟姥姥坐镇,无人敢喧哗鼓噪,对云接峰怒目而视,也有瞪孟庭殊的。

  胡彦之不能拆兄弟的台,扶着紫灵眼起身,低道:「……走罢。你家盟主自有区处。」却是对孟庭殊所说。

  身着淡紫衫子的少女抿着唇,倔强摇头,高傲地坐在云接峰身畔,尽管后者彷彿当她并不存在,而众多同门投来的鄙夷眼光,连胡彦之都替她不忍。

  眼见孟庭殊劝不动,老胡只能暗叹一口气,离开场子。却听紫灵眼不愠不火,细声淡道:「她那样挺好的。」老胡无奈苦笑:「好撞墙么?木脑一块。」紫灵眼认真想了很久,久到胡彦之觉得这个话题早该过了,才微歪着头,轻道:

  「是好避雨罢?她找到了她的潘头,现在,自己也想替他遮风避雨。」老胡默然良久,悄悄转头看她,紫灵眼没事人儿似的,迳望向场中。

  耿照望着地上的俘虏,大声道:「我不问你们杀人与否,战阵拚搏,难免会有死伤,但凌辱我天罗香弟子者,须得惩罚,我希望诸位诚实回答。未曾淫辱过谷中女子、施以暴行的,请站起来。」俘虏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豫半晌,约莫有四分之三起身。

  金环谷阶级分明,敢明着占天罗香女弟子便宜的,多半是最高阶的锦带,这些人就算没死于弃儿岭陈三五的沉水古刃之下,昨儿夜里也被群姝杀得差不多了。会把刀一扔、干脆投降的,其实是微不足道的无名小卒,形势当盛时,也轮不到他们喝辣吃香。

  一名天罗香弟子越众而出,指着其中一人,尖叫道:「无耻奸贼!你……你敢说谎!那晚分明是你……我杀了你!我杀了你!」甩开周围的人群,发疯似的扑上前去,虽是一跛一跛,速度却快得出奇。

  耿照身形微动,倏地出现在两人间,右臂一转,那名女弟子忽觉脚下腾空,像是踩着的实地变成了软绵绵的云朵,一时难以借力,倒退了两步,被抢上来的同伴搀住;他左掌一按俘虏的肩头,那人顿时动弹不得。

  「他身上有甚可供辨认的特征?」耿照转头问。

  「……我做鬼也不会忘记!」女弟子悲愤叫道:

  「这畜生右大腿内侧有块胎记,是红色的三叉火焰形状,约莫铜钱大小……在那肮脏物事之上,还有颗疮疣!」

  耿照一扬手,那人裤腰迸裂,「唰!」下身裸露,果然分毫不差。耿照眸光倏冷,愤怒无声燃烧。「你有什么话说?」那人吓得魂飞魄散,颤声道:「盟、盟主饶……小人再也不敢……」

  众人没见耿照如何出手,「砰」的一响,俘虏腾空飞起,摔至两丈开外,落地时更不弹动,像块软烂的浸水年糕,胸膛塌陷,仍不住起伏,隐约见得左侧心脏轮廓,枰评鼓动,似是胸骨糜碎,模样极是诡异。

  胡彦之没料到他真的出手,急急起身,却被符赤锦与薛百滕拦住。胡大爷行走江湖,并非不懂规矩,那人认了淫辱之罪,等同是帮会内开香堂执法,外人本不能干预。先前他拦阻郁小娥杀人,实已逾越了份际,故谭大彪折腕谢罪,感激他不念旧恶。

  耿照领着女弟子来到俘虏身前,手指虚引,少女腰畔的匕首一跳,弹出鞘来。耿照倒转匕柄,交到少女手中,连同她软滑湿凉的小手一并握着,将匕尖悬于卜ト跳动的左胸膛。

  另一手按着俘虏的腕脉一运气,那人「啊」的一声清醒过来,只剩一层皮肉覆盖的心脏鼓动更急,所有的感觉,包括骨碎腑糜的剧烈痛楚一涌而上,那人涕泪横流,颤着嘴唇哀唤:「好……好痛……好痛……呜呜……好难受……呜……」

  「你就要死了。」耿照凝着他,静静说道:

  「你能感觉得到,我没有骗你。待你咽下最后一口气,就不疼了。」

  那人眼泪流个不停,瞠目喘息。

  「怎么……怎么还没……好痛……呜……」

  「因为在这世上,你有事尚未了结。你须向这位姑娘忏悔,以了前愆,才有地方可去。还是来世,你想做畜生恶鬼?」

  那人用力呑咽,进气少、出气多,似乎渐渐接受了将死的现实,空洞的眼眸已无法聚焦,喃喃道:「我……我做过许多坏事……害了许多人……我不想……不想下地狱受苦……你们……你们原谅我……原……原……」

  耿照转头,见少女「呜」的一声伸手掩口,眼泪滑落面颊,浑身发颤,对她正色道:「你可选择亲手了结他,非这样才能解恨的话,或让一切结束在这里。无论他做过什么事,此后都不能再伤害你。」

  少女流泪不止,瞪着那人好半晌,终于松开匕首,放声大哭。

  耿照静静陪伴,待她泣声渐止,以眼神示意,两名女弟子将她搀扶下去。少女对他深深一俯首,才偕同伴退下。耿照再一运劲,俘虏胸膛静止,紧绷的身子一霎放松,口鼻中流出鲜血,再也不动。

  全场悄静静的,除那名女弟子的抽噎啜泣,谁也没吱声。

  耿照起身环视,目光扫过金环谷众俘虏,无不一一低头,莫敢相对。

  「没人出面指证罪行,我就当你们是清白的,要走,一会儿就能走了。」他对起身的几十人说,这帮残众却无欣喜之色,神情空洞木然。耿照看在眼里,对还坐在地下的罪人道:

  「至于你们,我给两条路走。要一死以谢的,我可亲自动手,便如这人,好生忏悔后给个痛快,并不零碎折腾。不想死的便领活罪,断去一指、鞭笞二十,为天罗香做十年苦工,刑满之后即可自去。」

  众女面面相观。

  江湖规矩:人无犯我,我不犯人。金环谷与天罗香无冤无仇,擅自攻打天罗香总坛,便是丢了性命也不奇怪;在她们看来,断指刑笞,毋宁是便宜了这帮匪徒,就算加上「十年苦工」这一项,也毫无泄恨复仇的痛快,不免心生不服。

  况且,冷炉谷中一向不欢迎男子。将这些可恶的粗鲁汉子圈禁于此,更像是在惩罚她们,完全没有恶人得报的喜悦。

  「盟主高瞻远瞩,心中定有擘划。」纸狩云代众人提出疑问。「不知要将这些罪者,用在什么地方?」

  耿照道:「我本想叫他们开凿山壁,挖一条通往谷外的笔直通道,从此进出毋须依赖禁道。这样的人手当然不够,我也考虑提供衣食、酬以重金,招募更多的人来进行。」获释的那些人眼睛一亮,过半数都来了兴趣。

  他们本是江湖浪人,受十九娘招募,才啸聚金环谷,所求不外稳定的收入,三餐温饱,最好还能给家里捎点。许多像陈三五这样的人,只因身有武功,已回不到寻常的百工行当中,迫不得已,才在武林挣扎着讨生活。

  而「七玄盟主」听来,就像另一头金鸡母。

  有活干、管衣食,给钱大方,再加上工作环境里美女如云,镇日莺莺燕燕,何乐不为?金环谷都没忒多女子啊!

  耿照的爆炸性发言,却教天罗香这厢炸了锅。

  冷炉禁道千年以来,便是难攻不落的坚城,是天罗香的根本。开挖一条新的通道,不啻自毁长城,岂非愚甚!不惟弟子们绝难接受,连雪艳青都错愕不已,望向纸狩云,紧蹙柳眉:「姥姥——」

  纸狩云是七玄中有数的大长老,虽觉此事不妥,更想听听耿照的理由,扬手制止鼓噪,躬身道:「禁道乃开山祖师所传,列位前贤加意守护,号称不落,说是教门根本,应不为过。盟主此说,必有深意,老身愿闻其详。」

  耿照道:「虽说不落,终究是陷落了。禁道纵有黑蜘蛛守护,但她们守护的是先人遗址,是古时传落的死物,而非教门,遑论一干弟子。

  「所谓『难攻不落』,一者受制于人,一旦如狐异门般,寻得开道秘奥,全谷于睡梦中陷落,不比一片竹篱笆强。为这层受制于人的保护,千年以来,教门牺牲几何?除便利之外,难道没有其他?」天罗香众人闻言俱默。

  「受制于人」四字,正是纸狩云此生最大的隐患,经此一役,尤为痛甚。

  原以为耿照在最后关头策反禁道,藉此扳倒胤铿,应有控制黑蜘蛛之法,这也是纸狩云拱他上盟主宝座所图之一;如今听他的口气,似乎也拿黑蜘蛛没辄。昨夜胤铿兄弟与珂雪刀同去,而后耿照送回受伤的胡彦之,对珂雪及胤铿的下落绝口不提,蛆狩云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况且,还有两枚刀魄落在聂冥途与祭血魔君手里,禁道形同虚设,冷炉谷早已非是高枕无忧的世外桃源。

  虽说如此,自行毁弃禁道优势,则又是另一件事。

  耿照看出她的动摇与坚持,从容续道:「其二,庇于坚城壁垒,人心向逸,难免故步自封,这才是最大的危机。狐异门尚未动用主力,凭一群临时招募的江湖浪人,便能打破教门防御;虽说祸起仓促,难道不是过于依赖禁道庇护,以致失了警戒,才让人轻易得手?」

  盈幼玉、郁小娥等面有愧色,众多女弟子亦低下头去,不敢出声。

  「在这次的灾劫中,教门全赖禁道而失陷敌手,却由众人之奋战,冷炉谷才得重光。若说学到了什么教训,便是『以人为城,方能永固』。」耿照环视众人,朗声道:

  「拥有禁道,教门次第衰颓,失却进取之心,由此观之,坚城反是累赘。除却禁道,人人庄敬自强,日夜惕励,又何须壁垒保护?所以我想打开一条通道,摆脱束缚。」

  这几句话宛若铁锤,重重落在天罗香众人心头,连先前还在计较新盟主过于宽大、难免堕了教门威风,暗生不服的,都不禁有些惭愧,心想姥姥和门主奉此人为尊,果非无端,看来不是个心慈手软、一味姑息的冬供先生。

  全场静默片刻,不知是谁起的头,众人齐声高喊:「以人为城,方能永固!以人为城,方能永固!」音浪直薄云霄,虽是娇细女声,汇聚起来亦有千军之威,响彻山谷?久久不绝。

  非属七玄的胡彦之、染红霞,亦听得血沸。俘虏中无论获罪与否,无不觉得这个盟主年纪轻轻,不惟武功超卓、赏罚分明,还挺有见识,跟着这样的头儿混,不定是条路。原本打定主意出谷的,这下都有了别样心思。

  耿照本有些忐忑,没想众姝这般捧场,心中大石落下,嘴角微扬,朗声道:

  「正是如此!以人为城,永固教门!」

  这十二个字以浑厚的碧火真气送出,不见亢烈,在震天价响的呼声中却听得一清二楚,诸女只觉浑身剧震,似连地面都晃了晃,惊觉盟主内力之高,已至骇人听闻的程度,全场声息倏停,继而爆出更热烈的欢呼,料想以此人为主,教门纵横天下,指日可待。

  胡彦之观察众人神情,了然于心,暗忖道:

  「莫看小耿平日木讷,对着一群人说话时,却能择要切弊,一击中的,天生是当头儿的料。」与有荣焉,益发对他将如何带领这批邪魔外道,饶富兴致,不觉抱臂微笑。

  耿照待众姝喊过瘾了、相顾嘻笑,推攘成一片时,才举起手掌,示意噤声,娓娓接口。

  「当然,这是我原本的想法。禁道毕竟是祖师所遗,前贤传落,贸然毁弃不甚合宜,须得从长计议。况且黑蜘蛛负有守护冷炉谷之责,未必乐见,所以我打算在冷炉谷之外,重新营建新的总坛,供天罗香与同盟之用,此后出入自由,与黑蜘蛛再无心结,可研议打通禁道之事;万一遇到难以抵挡的敌人,就近撤回冷炉谷,也还有退路。

  「最先建起的一批屋舍,供施工者居住,由教门供给衣食,吃饱穿暖,毋须担忧。服刑之人行动须受限制,自愿留下的则无此限,且有薪酬可领,每年回乡省亲的时日天数,教门亦有安排。」大略说了一下构想。

  他出身基层,对底下人的心思有深刻体悟,佣工所欲,不过薪假一一字,打点好了,再多点体贴,能让人卖死力。说到这份上,获释的七十多人全都决定留下——原本让他们灰心的,就不是金环谷势力的存废,而是没了营生,明日起又要四处漂泊,过着不上不下的苦日子。如今立马有了新活儿,谁还有别的念想?

  那折腕明志的谭大彪亦在获释出谷之列,决定留下后,终于让紫灵眼为他接骨包扎,缠裹固定。胡彦之笑道:「老谭,待你领了第一笔工钱,再找你请酒啊!」谭大彪哈哈大笑:「那有什么问题!胡爷记得带媳妇儿一起来。瞧你媳妇儿忒俊的人品,我都后悔没多砍你几刀了,气人!」

  胡彦之一愣,顿时脸红起来。「别胡说!她不是……咳咳,我们是那个……朋友。」谭大彪连连称是,可眼神就没信半成。紫灵眼也没说话,专心给他包扎,只在谭大彪动得太厉害时,低声道:「你别动。」谭大彪怪有趣的反覆打量两人,笑得胡大爷浑身都不对劲。

  天罗香弟子中,觉得盟主处置罪人过于宽大的,其实不在少数,但耿照抚慰那名受害的玄字部教使的方式,却意料搏得女孩们的好感。

  降俘之中,有个叫邓一轰的浑人,据说此前曾在大殿上,率众将盟主打得头破血流,因其未有淫辱天罗香门人的劣行,亦在获释之列。为盟主处置辩护者,以此为例,也阻绝了不少声浪。

  况且,他取命时的肃穆慎重,再加上匪夷所思的武功,似乎具有特别的威慑效果。而罪人死前的忏悔,更让少女们一吐怨气之余,深思起杀人的必要,最后不得不承认:比起成河漂杵的血祭,或许这样结束更好。

  比起上一个从天而降的男子领袖,盟主虽无英俊面貌,但务实易懂的言语更让人安心。

  定字部禁道外的插曲落幕,耿照有惊无险地通过一众少女心中的初阶评量,暂时被列在「值得期待」那一页。不过目前为止还没有人公开宣称「想嫁给他」,依天罗香的往例,属于中间偏下的评价。

  此非议事处,在纸狩云的带领下,七玄顶峰簇拥着耿照,浩浩荡荡移往半琴天宫。

  耿照本想先去看望昏迷不醒的黄缨,转念之间,明白这要求不过是给众人添麻烦,只得硬生生呑回。蚍狩云同他一样,深深了解同盟此际的脆弱易损,耿照虽漂亮解决了禁道前的两难,但不过是天罗香自家问题,比起七玄间的矛盾简直微不足道。

  耿照藉「打通禁道」的题目发挥,提出营建新坛的构想,也是想解决屏障天罗香与圣器归属间的拉锯。纸狩云决定再赌一回,信任其斡旋能力,须即刻把首脑们拉上谈判桌,解决争议,凝聚共识,后续的重建补强才能开展。

  一路上,耿照只顾得上和纸狩云说话,问的也多半是天罗香的事,如教使的层级、各有多少人、分舵若干等。雪艳青跟在他身后约一步之遥,耿照没见她穿过宫装,不觉多看两眼,雪艳青不太自在地手握衣角,嚅曝着解释:

  「蚕……蚕娘前辈让我穿的。是处罚。」

  耿照忍笑道:「小心她坑你。」雪黯青柳眉微蹙,似乎不敢相信会有这种事。

  其余人保持若干距离,免将天罗香的事机听了去。

  媚儿一直很想同小和尚搭腔,无奈要扮鬼王,难以蹭近,甚是扼腕,只得跟符赤锦、染红霞瞎聊,让远远跟随的天罗香诸女得出「阴宿冥对女人挺有一手」的结论。

  胡彦之倒是一派从容,扶着紫灵眼走在最后头,罕见地没怎么开口。符赤锦频频回头关切,紫灵眼毫不在意,按一贯的慢条斯理,款摆移步,连走路都很认真。

  进得大厅,漱玉节、南冥恶佛等早已等候多时,众人序过长幼,分坐两列。

  蚕娘的向日金乌帐不知何时又变回原来的尺寸,置于厅中一隅,抬帐的四穷童子、随侍的玲珑四嫔也都回复原本编制,从祭殿里的三人成了八人,如变戏法,无人知晓她是怎生进出冷炉谷的。

  耿照于帐前停步,长揖到地,执的是弟子之礼。

  众人暗忖:「盟主竟曾师事宵明岛之主,无怪乎如此武功。」帐中传来银铃般的笑语:「盟主毋须多礼。」

  耿照想像缩小人儿似的银发女郎淘气抿嘴的模样,抑住微笑,登临丹墀,坐上虎皮交椅,接受众人行礼。

  此为同盟首会,亦是盟主正式向众人布达,天罗香忝为地主,耿照传下命令:

  教门织罗副使以上,于厅内两旁列席;迎香使、副使以及众弟子,于朱槛外次第罗列,分派得井井有条,充分应用了刚从纸狩云处听得的汇报。

  简单说明同盟事宜,在进入正题之前,首先得论功行赏。

  耿照慰问了分于七玄会上、收复冷炉谷一役中奋勇作战的众人,蚍狩云从容出列,向方才没在定字部的门人,宣达了盟主对降俘的处置,以及营建谷外新坛的计画后,转向耿照。

  「奖功已毕。接下来,还请盟主责过。」

  耿照没听她提起,隐觉有异,不动声色,点头道:「有劳长老。」

  蛆狩云霍然转身,袍袖一振,猎猎生风,扬声道:「来人啊,带叛徒林采茵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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