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梁清漓,与唐禹仁在正式商讨任务之前私下求见薛槿乔和宗勤大师,被刘青山领到了书房。
薛槿乔似乎正在与宗勤讨论问题,见到我们进来面有讶色,尤其是见到我身旁的梁清漓时,神色变得有些微妙。
梁清漓今天并未穿长裙,而是以江湖儿女的打扮来见,长发束起,一身深灰色的短打飒爽俏丽。薛槿乔则穿着鹅黄色的长裙与翠烟对襟罗衫,光彩照人。想起两人的身份,仿佛对换了位置的打扮倒是让我有种错位感。
虽然薛槿乔对我的媳妇儿相当熟悉,但这应该是两女首次正式见面,目光相交的第一时间便令我感到浑身不自在。便是唐禹仁也隐晦地瞥来意味深长的一眼。
「槿乔好,宗勤师傅好。介绍一下,这位是与我有婚约的伴侣,梁清漓。清漓,这便是一直在照料我们的薛府长女,昆仑派大师姐薛槿乔。这位是五台寺的高僧宗勤大师。」
梁清漓乖巧地对两人施了一礼。宗勤慈祥地笑了笑问好,薛槿乔则是回了一礼寒暄了几句。问候完毕之后,我干咳一声道:「昨晚秦兄与禹仁来到我家商量任务,不仅是讨论了我昨日奉上的文书里的内容,还忽地有了一个想法,望两位考虑一下。」
我将我们对于花间派关系的推测一一道出,令宗勤大师不住地点头抚须。薛槿乔则是知道内情的人,听到一半时便凤眸微眯地盯住我,似乎预料到我想要说什么。
「清漓曾在越城的聚香苑就职,那是一个烟花之地,也是被花间派渗透了的地方。机缘巧合之下,她接触到了几个花间派弟子,甚至还因为天资聪慧被收为记名弟子,只待时机成熟后一起前往青莲教老巢正式拜师。最后因为青莲案,花间派连夜潜逃,清漓也因此断了与她们的关系,但还是对其中的内部机构有些了解。考虑到花间派这层关系,我们三人觉得虽然她是个生手,但也应该一起前往濮阳行动。」
我硬着头皮一口气地将我们对好的推辞说了出来,然后等待面前两人的反应。梁清漓虽然脸色平静,但不知不觉中双手已扯着衣角,明显有些紧张。
宗勤紧锁眉头,沉吟不语,薛槿乔则是娥眉微蹙地说道:「我素知你们的行事风格和能耐,但梁妹妹虽然习了几分武功,却毫无经验,做这杀头的生意根本不适合。韩良,这是你未过门的媳妇,怎能如此孟浪?」
虽然她话里颇有怪罪之意,但我看到她关怀的眼神还是明白,这是在宗勤大师这个外人面前必须做出的架势。
宗勤也有些踌躇地开口道:「阿弥陀佛,梁施主想要为战事出力之心可贵,花间派的这层关联亦甚是难得,但小薛所言不虚,施主若是带上不通战事潜伏的生人,怕是凶多吉少。」
我正欲开口时,唐禹仁已噙着一丝冷笑回答了:「宗勤师傅,槿乔,咱们都是自己人,那便恕我直言了。若要说不通战事,不通潜伏的话,正厅里太清道,藏剑宫,还有五台寺可是各来了一位。如你们所说,这不是武功高低的问题,而是关乎经验与专业。弟妹好歹有一份能够利用的关系,值得冒险带上。而来自六大派的那几位,又有什么价值呢?」
老唐你也太他娘的敢说了。我和梁清漓不约而同地眼观鼻鼻观心,不敢看对面两位大人对唐姓男子夹枪带棒的言语如何反应。
薛槿乔苦笑道:「禹仁,不在其位,不谋其职,但你也知道在我们这个位置,身不由己啊。除了任务本身之外,还要考虑到其在军部能够为我们赢得的筹码。若是玄蛟卫派遣数人便寻得了右护法的踪迹,我们武林派、主战派还有何值得田将军重视的地方?」
「我不欲参与官场的勾心斗角,我只知道,既然你准备让我带队,那我就必须承担起责任来。秦喜和宋钊是玄蛟卫,必不可缺。韩良是我所知的,除了左统领和军部的萧泗水之外,我唯一信任能够在谋略方面对抗叛军的人。梁清漓虽然是个生手,却可能让我们搭上花间派的内线,值得带上。」
「不在其位,不谋其职,这个位置,首要考虑的除了任务之外,还有风险。除了武功之外,真守、景伊、与孙倩三人,到底有什么价值让我们冒险带上?堂堂六大派真传弟子,就真的没有更恰当的之处去帮助,需要来这至关重要的战线混份资历?」
唐禹仁脸色严肃,语调和音量都没有改变,但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毫无畏惧,仿佛面对的不是青州权势最大的两位武林派话事人,而是再平常不过的同僚。
一时无论是宗勤还是薛槿乔都无言以对。因为,临时派遣几个毫无相关的武林子弟出这趟任务的理由再冠冕堂皇,有再多的苦心和政治权衡,也终究绕不过一件事。要豁出性命,做成这件事的,是唐禹仁,是秦喜,是我,而不是薛槿乔和宗勤。唐禹仁的立场,不是出于一己私欲,恰恰相反,这是他为大燕出生入死后,于职责于使命天经地义的质问。
想要空降几个新手进入专业人士的队伍,让本就危险的任务更加凶险,凭什么?就凭他们是武林大派的弟子?就凭军部的武林系需要一点实绩来让他们的话说得更有底气?
空中的氛围凝固了,沉重得几成实质。良久后,还是宗勤长长地叹出口气,起身行礼道:「阿弥陀佛,贫僧有愧,唐施主的问题问得贫僧实在是哑口无言。大局大局,什么是对大局最好的,贫僧不敢妄言。但唐施主为大燕屡次出生入死,又是在宁王反叛之前便与青莲教斗过的勇士,当比贫僧更有资格去决定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梁施主同行这事,贫僧准了。若施主真觉得不该带上那几个弟子,那也便罢了。」
薛槿乔凤眸圆瞪,娥眉倒立,正欲开口,却被唐禹仁略带疲惫的声音打断了:「宗勤师傅误解了,我并无此意。禹仁只是想表明一件事,官府的大人们之所以能够在后方玩弄权术,增减彼此势力的筹码,是因为有数十万以计的大燕子民流淌着鲜血在抵御敌人的进攻。只要武林的高手有承担这份托付的觉悟,我便可以接受他们。但,哪怕是我们要参身于这险恶的官场斗争,也不能成为与他们一样的人。」
「槿乔,我知你意向不在此,也只是为了我们在周旋而已。但不要忘了你是谁,也不要忘了你许下的诺言。告罪了。」
唐禹仁向我们示意,一起离开了书房,只留下神色复杂,欲言又止的薛槿乔与宗勤两人。
「禹仁,你真是太他妈帅了,但是这么直白地落了槿乔和宗勤大师的面子,真的没问题么?」出了房间,走出了有一段距离后,我悄声对唐禹仁夸赞道。
唐禹仁刀削般的五官没有波动,只是平淡地答道:「宗勤师傅胸怀广阔,有大慈大悲之心,绝不会因此生芥蒂。槿乔虽然骄傲,但也不是听不进他人话的。甚至在她心中,也肯定早就明白这些道理了,然而不说出来的话,恐怕便真的会被埋没了。我与她相识多年,不会刻意惹她不快的。而她作为我方的魁首,必须拿出能够镇住所有异议的决断与魄力,但也没有余地去犯任何的错误,因此她需要你我这样的声音去提醒她。」
「那好吧,我相信你有分寸的。」我点了点头,然后对若有所思的梁清漓说道,「你看,我说了吧,这就是禹仁的作风,昨晚他真的不是针对你的。」
梁清漓由衷钦佩地说道:「奴家明白了。唐大哥与夫君一样,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
「啧,你夸他就夸吧,别把我也加进去,我优点不少,但顶天立地、男子汉大丈夫可称不上。」我咂舌道。
梁清漓只是笑而不语地挽住我的手臂。
回到正厅之后,秦喜心痒难耐地迎了上来。我对他使了个眼神,我们四人便进到一旁的侧厅说话。
当我重述了一遍唐禹仁掷地有声的发言之后,秦喜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我,我,你,你,老唐你这家伙真是胆大包天,狂得没边了啊……左统领说你有猛虎之心,我以前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老秦我今天算是彻底服了!」
唐禹仁皱眉道:「好了好了,说正事。宋钊你认识么?我只听闻过他的名字,却不知他的事迹。」
「据说他是建南人,在建南和青州两地混迹十年了,表现不错,因此这次也被选中。咋地,你怕他不服管?堂堂的『灰蛇』在此,又有韩良和我帮你撑场面,没事的。」秦喜揽住我的肩膀说道。
唐禹仁揉了揉太阳穴,垂下眼帘道:「玄蛟卫多是桀骜不驯的人物,哪怕这次任务重要,也难说他会如何反应。更不用说六大派那几个对潜伏懵懂无知的弟子辈了。走吧,槿乔和宗勤师傅应该快要出来正式下达命令了。」
正厅中,除了茶水之外,还有不少精致的糕点摆在桌上。景伊和孙倩坐在一块儿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真守安静地坐在椅子里,嘴唇微微翕动,像是在念经。另一边的墙壁上,靠着一个腰别长刀,头包长巾,身着玄色劲装,长裤扎进布靴的青年。他相貌平平,眼神冷静,肤色有些苍白,看到我们时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在场的四人都对梁清漓的出现有些好奇,但也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反常之处,只是礼貌地问好。
我们等了大概有半个小时后,薛槿乔和宗勤大师终于出来了。
「多谢诸位今天前来确认意向。此行除了昨天到场的各位之外,还会有两位同行的人选,玄蛟卫宋钊,与梁清漓姑娘。宋兄乃是在青州与建南闯荡的玄蛟卫,能力不用我多说。梁姑娘则曾经与花间派打过交道,也许能在濮阳借机抓住她们的蛛丝马迹。」
薛槿乔换上了一件藏青色的宽袖长衫,与宗勤大师在正厅直直地站着,脸色严肃地直入正题。薛家千金锦绣华服,玉冠金丝,仪姿典雅,然而堪称绝色的容颜在她不怒自威的一对凤眸之下,反而被气宇轩昂的威严盖过了。
武者修行,练拳脚刀剑之外,还得练精神,气势,心意,内外相合。这种生命本质的升华,最后达成的气质雕琢大得不可思议。哪怕我认识数个姿色不逊于薛槿乔的女子,也不得不承认,薛槿乔作为这一代武林弟子辈的领军人,二流顶尖高手岳峙渊渟的气度胜过我见过的所有其他女子。便是如今战力、眼界大增的我,若有十成功力在身,所有招数底牌尽出,对上她也没有太多胜算。
当年误打误撞之下,英雄救美的竟然是这么一号人物,实在是飞来横运啊。不过由此也看得出,哪怕是江湖说得上名号的高手,若是一个不慎中了阴招,也会含恨而死。
而宗勤大师站在一旁,干净但色泽暗淡的僧袍毫不起眼,乍看远没有薛槿乔那么夺目,但在我的精神感应中,他神色肃穆,巍然屹立,有如一座山岳般厚重而深沉,比起薛槿乔的锋芒毕露,却是神韵深藏,宝光不露,境界更高一层。
这位佛门高僧也比方才在书房私谈时略有不同,右手竖握着一柄不知从何时取出来的,足有两米长的锡杖,杖头串上了六根金环。我看到这支锡杖出现,心头紧了紧。这是象征着受了燕京紫光寺册封,唯有大功大德的僧人才有资格授予的「六环锡杖」,也是宗勤大师作为五台寺高僧的标志。
而五台山上,圆奕住持手中的那柄锡杖有九环,乃是中土大地上佛门掌舵人至高无上的权柄。
「这趟任务,由唐禹仁施主带队,在路上与在濮阳,一切以唐施主的判断为准。他的命令,形同贫僧与薛校尉的指令。明日辰时,请各位与唐施主会合。整理好装备,易容之后便出发。」宗勤接过话头说道。
战争开始后,许多武林方的高手都被正式吸纳入了军部的麾下。薛槿乔在此前便凭着自身的实力和身世,与揭发青莲案的功劳,得授从六品的员外郎,但这不过是个散官职而已。在战时入了青州军部后,她倒是升了半级当上了正六品的武校尉,虽然不能掌兵,却也有一定的实权。而宗勤身为世外人没有普通的官职,而是燕京紫光寺赐封的「右僧正」,无有世俗的实权,但在宗教界里,权力不下于一方知府,相当尊贵。
接下来的任务讲解我没怎么注意,毕竟两人说的内容都是我跟唐禹仁推敲出来的,反而在注意周围的人的反应。还好,性命相关的大事,所有人都听得很认真,这是个好征兆。
当所有的问题都被回答完后,薛槿乔蹙眉道:「我不想你们有太大压力,但是这实在是我们主战派好不容易争取过来的一个表现机会。若是无有收获的话,只怕田将军也会难以抗拒稳重派的压力,不得不龟缩在汴梁,等着叛军朝我们打来。祝你们一路顺利,我相信你们必能成功的。」
宗勤露出了悲悯之色,双掌合十肃穆地说道,「此去凶险难料,贫僧在此谢过诸位施主的勇气。愿佛祖保佑,阿弥陀佛。」
众人两两三三地离开了,但薛槿乔却留住了我:「韩良,你等等,我有话跟你说。」
我让有些好奇的梁清漓去带小玉与唐秦两人先行一步,跟着薛槿乔来到书房。
「坐吧。」薛槿乔坐在椅子里,有些疲惫地合目,并没有立刻开口。
我等了半晌都没有听到她说话,只好问道:「槿乔,有什么事么?」
薛槿乔仍然闭着眼睛,轻声问道:「你觉得禹仁说得对么?」
这是什么送命问题?我汗毛倒立,非常小心地选择自己的用语:「禹仁在从自己的立场和思虑说那样的话,你也在从自己的立场和权衡做出那样的决定,没有什么对错的。」
薛槿乔睁眼自嘲地笑道:「没有对错么?那么我怎么觉得禹仁说的每一句话都钉在我心上,让我的决断显得那么想当然呢?」
我非常识趣地紧闭嘴巴,只是尽可能温和地看着她,等待她的倾诉。
但她似乎不愿再说了,只是垂下头,红唇微微张合,跟自己斗气似的无声地自言自语。
我想了想。这时候,也许薛槿乔需要的不是为她分析政治、战事、官场权衡的人。也许她只是需要一个能对之诉苦的人。一个……朋友。
话说,薛槿乔她……有朋友吗?
我被这个在心中提出的问题震慑了一瞬,发现自己竟然说不出除了我和唐禹仁之外,任何曾经见过能够与她平辈相交,毫无顾忌地畅谈的人。她似乎总是端着名门正派,达官贵族所要求的威势与自矜,从未完全地放下架子来与他人相交。哪怕是她豪爽大方的态度,也不可避免地透露出几分仔细雕琢的刻意。
有时候,便是连我都会忘了,这个身份金贵的昆仑派大师姐,其实也只比我大几岁而已,比唐禹仁、秦喜都要小。
想到这里,我原本有些举棋不定的心态稳了下来,有些明白自己该如何开解她了。
「槿乔,虽然你我名义上是主公与幕僚,但我一直将你当朋友看待,我知道,就算你口上不会承认,也一定把我当成志同道合的伙伴多于手下。有什么心事的话,不必压抑着自己难受,可以跟我商量商量。哪怕我无法给你建议,说出来也会好受一些。」我认真地说道。
薛槿乔稍稍抬头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幽静的丹凤眸中情绪难以读懂。
我见状,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你不想说的话,也行,那我来猜猜你在为何不快。一开始我担心你是因为禹仁过于严厉的话而生气,但我觉得你并没有那么小气。然后听你说的,我又觉得是因为你觉得自己并没有能够做出『最』好的判断,在与自己置气。嗯,若是如此的话,请别忘了,这也是宗勤师傅同意的决定啊。」
薛槿乔长长的睫毛抖了抖,但还是没有出声,只是听着我说话。
我暂停了片刻后,话锋一转:「禹仁他其实对你抱有厚望,你也应该知道的吧?不过这人确实有点不够体贴,只想到能让你明得失的忠言,却并没有考虑到你所承受的压力。我支持你狠狠地拷打他一番。要论说话的艺术,禹仁还是不如我。亦或者,这也是他对你的信心吧,能够有容忍批评的虚心与胸怀,还有能够做出适合的决策的魄力。那是他对宗勤大师这种德高望重的大人物,也是对你这种明日之星的期盼。」
桌后的女子面无表情地说道:「禹仁对我的期望太高了。有时候,我觉得你也是。」
我挠了挠脑袋,问道:「其实我从来没问过你,因为我以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你也从来都表现得理所当然的。但是现在看来,也许是我想当然了。」
「薛家长女,未来的薛府之主,燕朝白道年轻一代的第一人,昆仑派大师姐,青州府战线的武林派话事人……这些职责与名头,是多么耀眼,多么光荣。但这是你真的想要承担的东西吗?」
薛槿乔冷漠的面容终于露出了不一样的神色,似是郁悒,似是苦涩:「想要与不想要,在责任面前,又有什么意义呢?相对于我得到的,这只不过是最起码的代价而已。何况,我也未必不愿意,只是终于开始尝试到其中不如意之处了。」
她微微苦笑道:「明明我和宗勤师叔才是我们这派武功最高的人,却不得不因为军部的命令镇守在此,蝇营狗苟,勾心斗角。将这么多高手聚集在一处却又束之高阁,实在是让我难以理解。一想到我舒舒服服地坐在后方颁发命令,但要把脑袋挂腰带上的却是你和禹仁,我便觉得浑身别扭。不仅如此,还要为了官场上的筹码让你们的任务更加困难,实在是……恶心至极。」
「这我倒可以理解,虽然不一定赞同。」我解释道,「因为比起充分发挥每个高手的用处,对朝廷来说,能够掌控局面才是最重要的啊。今天你作为一个堂堂的二流高手可以不顾军部指挥自行去前线上杀敌潜伏,明天你就能为了什么其他的原因继续违反官府的命令。如果大家都这么想的话,那岂不是乱套了?听话的庸手和不听话的高手,无论什么时候,统治者都会选择前者的。」
薛槿乔皱了皱琼鼻道:「原来如此么,你倒是看得透彻。难怪我师父和师叔都告诉我,若想要触摸到武学的顶峰,便不能被官府的这层身份太过拖累。现在我才明白了,过去数月我的心境和精神都已受到了不少侵蚀,长久下去,还能打得出心意如一的拳法么?」
我安慰道:「你能有这份自觉,就已比那些趋炎附势的人好许多了。我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能够尽责却不同流合污的方法,但我会尽我所能地帮你的。」
薛槿乔叹道:「如我意者不如人意,如人意者不如我意,宗勤师叔境界比我高多了,也早就在官场中历练过,却也只给了我五个字:尽人事而已。」
「如你意者,又会是什么样呢?」我问道。
这个雍容的女子直了直背脊,脸上多了几分意气风发的豪情:「当然是用这双掌去杀敌,去打碎那些野心家的阴谋,去解救那些如清风山下的我那般绝望而无助的人们。而不是被困在书房里,军帐中,与自己人勾心斗角。唯有如此,才不负这身武功,不负我肩上所承担的期望,不负薛家之姓,昆仑之名。」
我这个锦衣玉食,天之骄子的主公靠着出身和天赋超越了性别在这古代王朝所施加的天生枷锁,但这也不是没有代价的。薛槿乔那算不上宽阔的肩膀上,负担其实真够沉重的,但她却不因此退却,只是苦恼于无法亲自做更多,更务实的事,让我十分欣赏。
我笑道:「心有凌云之志,能为常人所不能为。我好像从来没有听过你说起自己的理想与志向,但这很有你的风格呢。以后要还是有什么苦闷烦恼的心思,哪怕只是想再找个人重温一下这番豪情,大可再找我聊聊。」
薛槿乔努了努嘴道:「比起你那真正要跟你出生入死的小媳妇儿,我差得远了。」
我怔了怔:「为何这么说?」
她挑眉看着我,似笑非笑地说道:「虽然我与梁姑娘不熟,但对你我还是有几分了解的。若不是她执意要与你同行,你怎么可能带上自家娘子去做这等险事,以至于小玉都要在我这儿照看几天?我倒是有点不解,你为何会答应了?」
「你猜得很对,这确实是清漓她主动要求的。」我无奈地耸肩道,「就如你想要脚踏实地地去做些自己认为有价值的,能够真正证明自己的东西,清漓她也有自己无论如何都想要做的事。那便是……帮助到我,保护我,保护我们这个家。」
「你不阻止她?虽然这份心十分感人,但实际上她只会让你更加分心和危险啊。」薛槿乔蹙眉追问道。
我平静地答道:「也许吧。我有一些底牌,足以保护她和保护自己。也许我这么做确实有些托大了,但,这是她与我在一起后,第一次地,作为我的伴侣提出的自主意见,与我相左的意见。她之前在一个时时刻刻需要谨言慎行,隐藏自己真正想法,迎合他人的地方栖身了那么久,如今终于开始可以做自己想要做的人了,我自然是要尽可能地鼓励她不用害怕。」
「呃,这么说好像我是刻意拿这次任务当成开解自家媳妇的机会似的。别误会啊,若不是花间派那层关系的话,我确实会劝她安心留下来的。唔,你看,这么一来,我跟你一样,同样为了这样那样的原因,往这任务里塞进了一些不应该的变数,是否好受多了?」
薛槿乔没理会我的俏皮话,有些动容地看向窗外,轻声道:「梁姑娘找了个好夫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