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车最终在摩天轮停下,她仰望着眼前的庞然大物。
摩天轮在蓝天白云下缓缓旋转,就像是风车般悠闲。
她的这16年也如同摩天轮这样转过去了,过去已经翻篇不留遗憾,接下来等待她的又是什么呢?
这次的礼物太好猜,因为所有包厢里,只有一个粉刷成了礼盒的模样。
等到那个包厢在她面前停下,她果断踏入了“礼盒”里面。
几乎是她进去的瞬间,就被翘首以盼的他给抱住了——收到礼物的同时,她也似乎成为了别人的礼物,因为她忽略了,此时自己也身在“礼盒”之中。
纪兰亭穿着燕尾服,打扮得像她的王子,深深看着她:“这就是今天的终极礼物,也是你32岁的生日礼物,我把自己送给你好吗?”
这个情景,该是梦幻而震撼的,但他不知道,此时的自己看上去其实是可笑而滑稽的。
云台市的这个游乐场是最大的,也是最早的,摩天轮很多年前就有了,没有空调。因为穿得这么厚的正装制服,又在炎夏密闭的空间中等了许久,他这个王子像被施了诅咒,一圈圈循环往复等待着解救。不,甚至连王子也算不上,他的身体健壮本就怕热,脸上因为闷热而狼狈出汗,发丝也随着汗水粘连在额角,领口因为中途差点中暑而不得不解开了两颗,早已湿透起皱。
原本该是王子和公主的,现在?大概更像是妄想公主的流浪汉吧!
而偏偏他自己还意识不到,说完就紧张而热切地看着她——这原本一句话的告白该是极有意境的事,多少能给他坍塌的形象挽回些分数,可他沉不住气,生怕不够分量,延续着纪兰亭风格的絮叨聒噪,配合着他此刻惨兮兮的形象真是绝了:“你想想,很划算的!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有了我一个,你以后每年的礼物都有我包办了!”原本的奢侈品主动跳下货架褪去包装,就差在身上写着十元店快销了。
她抿了抿唇,看着他“廉价”的样子有些无奈,又为他狼狈的形象而感到心酸。
这一路走来,她不是没有意动的。现在被少年这样诚心诚意地期待着,被他诚惶诚恐地恳求着,她真的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所有的理智矜持在他的全情投入下都失去了凝结核,她没有理由拒绝这份近在咫尺的“礼物”和唾手可得的“幸福”。
此时此刻,面对他的拳拳心意,任何以自我保护之名而竖起的堡垒都会显得矫情吧?哪怕稍微矜持不确定,也会难为情。
就这样吧!什么都不想考虑了,放纵一次又怎么样呢?也许……真的很“划算”呢?
她的内心天人交战,那个审慎冷情的自己逐渐被逼到了角落里,现在和未来要面对的局面在她脑海里交织,敦促她迈出这一步。
感觉好像等待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久到他们已经快要升到顶点,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一直也没有表态,表情却越来越严肃,让他心生恐慌,再也维持不住嬉笑,活像一只可怜的败犬,快要守不住最后的体面和骄傲。
他仿佛已经预料到她会说什么——
“我们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
“哪里都不合适。”
一滴两滴三滴……他的汗水重重落在地上,在静默的空间里甚至砸出了声音。试图挽回形象的他仰起头甩了甩湿哒哒的额发,不经意间从天花板的镜面映见自己的倒霉模样,他这才发现自己此时的形象有多糟糕:因为分秒必争地给她准备惊喜,他这两天几乎没有睡觉。眼睛因为熬夜而像个熊猫,原本有型的头发打了绺,脸上又汗又油,身上更是紧张得前胸湿透后背,像刚工地搬砖回来,即使没有细看,也知道根本不像王子,像个屌丝而已,这样的他拿什么赢得公主的芳心?
笑容渐渐凝结在脸上,“对不起……我搞砸了……”他全身的振奋都耷拉下来,绝望而沮丧着,浑身上下只剩下眼睛里一丝不肯熄灭的倔强坚持,似乎述说着不甘心就这样撤退。
“哪里砸了?”她仅剩的最后一丝犹豫被打断,有些意外于他突如其来的低落。
“我不配啊……”他用双手抓狂地扯了扯凌乱打绺的头发,别说她会回答他“不合适”了,就是此时他自己也觉得不是那么般配,“今天……算了。”给了她31份完美的礼物,临门一脚却被自己这个“失败的32号”破坏了。
她沉默了片刻,好像终于明白了他焦虑的点,只觉得心像是被蛰了一下,跟他一起共情了。他像是明白稍有差池终会被死刑,索性先给自己判了死缓,这样至少还有机会。
什么时候,自信骄傲的纪兰亭也这样患得患失、这样自卑了?
她上前一步,主动蜻蜓点水吻了他一口,为他梳理头顶的乱发:“好了,获得了公主的吻,青蛙变王子了。”
可是他还是很沮丧,丝毫没被安慰,就像她之前敷衍他会对他负责一样,他其实心里都知道,她那根本是哄小孩子而已,即使他每天插科打诨叫她老婆,也明白假的就是假的……
她束手无策了好一会儿,看着他肉眼可见地颓丧下去,最后一丝抵抗也在心疼中举手投降,索性把一切烦恼和顾虑抛之脑后,洒然笑了笑,伸手就扯落自己头顶的纱帽,揉乱了自己挽好的发,又囫囵在脸上抹了几把,花了自己的妆容,像是女鬼一样:“我现在也不是公主,我变成小丑了,怎么就不配啦?”
他愣住了,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少见的任性,他好像明白了她的意思,又好像不大明白。他不敢深想这其中的真意,生怕一腔情愿空欢喜。
她看着他呆愣的模样,黑红狼藉的脸上忽然冰雪消融,绽放成了灿烂盛大的笑意,甚至咯咯笑出声来。
这种柳暗花明、从未见过的明媚妍丽跟颜值无关,却让他整个人都为之惊艳,全身心为她的喜悦所感染,获得了极大满足。
在这一刻,他好像醉了,颓丧和燥意都被抚平,连热到冒烟的身心都冷静了下来,仿佛已经圆满,她的答案似乎都不再重要,只要她开心就好了……
“喏,”她笑得流出了眼泪,把脸上本就一塌糊涂的妆容晕染的更糟了,见他仍飘飘然不明所以,索性提起藏在脖子里的金项坠亮给他看:“你的枇杷,我吃了。”
——吃了我亲手摘的枇杷,就是我的人了!
他先是一愣,忽然狂喜,脸上半是懵逼半是不敢置信,盯着项坠上活泼弹跳彼此纠缠的两只小枇杷望了许久,差点没给自己看成斗鸡眼,终于确定自己没有会错意。
在恍然大悟的那一刻,他热得跟火炉似的身体紧紧拥着她,几乎是立刻低下头寻觅她的唇。
他太兴奋了,以至于唇先于感官开始行动,在找准她的唇之前已经小狗一样亲得她满脸颊口水。
还是沈琼瑛看不下去,配合地迎了上去,衔接了他火热的唇。
他淤青的眼底,他穷极的心思,他托付的情意,她都一一看在眼里,这或许是他两天两夜的安排,但背后却又远远不止。个中耗费,绝不是一朝一夕的准备。
她真的没有理由拒绝,也不想拒绝。
此时此刻,她只想凭感情用事,哪怕事后会后悔,那就见鬼的后悔吧!
其实这个时候的吻滋味不算美好——因为他又热又激动,汗水难免混着口水吃进了嘴巴里;而她满脸花了妆,唇上也裹挟着妆粉的化学味道。
但一个得到了旷世宝藏已经浑然忘我,另一个则体谅迎合报之以包容,谁都没专注于情欲本身,以至于那涩涩的汗味和腻腻的脂味也不算难吃,甚至随着看不见的粉红泡泡甜蜜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