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沈琼瑛坐在派出所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是懵的。
一天内连番遭受刺激,她脑子一片混沌。
沈隐一向品学兼优,她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
单看录像和听录音,他实在板上钉钉地过分,毕竟对方只是个身形单薄的女孩,哪怕态度强硬,也只是要求他道歉而已。
他不仅打了追求者耳光拒不道歉,还把人家脖子掐出了紫印。而对方只是个小姑娘,要求他道歉有什么错?
沈琼瑛握住他的手,急得都快哭了:“我看见她凑近你耳朵说什么了,录像跟录音对不上,她一定说什么了,你说出来啊!你说出来啊!”
一旁的女警察也好奇竖起了耳朵,她其实也有些好奇,只不过一般人趋利避害,真有苦衷早就喧哗出来,哪至于自己吃亏?
在派出所她只见过无中生有的,渲染夸大的,还没见过隐瞒苦衷的。
沈隐动了动唇,到底还是没有开口。
那种话,别说是公之于众拿出来对峙,就算是私下对着沈琼瑛,他也不忍心脏了她耳朵。
“真的没什么。”他抿了抿唇,“你别担心我了。”
“你还不肯说?”她一把甩脱他的手,伤心到悲愤:“人家都报警抓你了,你还要维护她?你说她造谣在先,她到底说了什么?寒假里她就打电话威胁过你,你敢说她没有恶意?!”不是不理解沈隐的顾虑,可这种时候了,她这点名誉算什么,能拿来和他前途比?
她对段楚楚也一直没什么好感。这姑娘心眼多,第一次见面就坑过她在先,后来还提出无理要求威胁沈隐在后,哪怕她知道打人动手不对,也本能觉得有什么隐情。
可任她怎么着急重复,沈隐也只是沉默不语。
关键词听多了就有那么点诱供串供的意思了,女警忍不住抬了抬眼皮,蹙眉:“你说威胁?有证据吗?”受害人是有厚厚一叠心理诊断的,轻度抑郁,又是外表挺柔弱一姑娘,说威胁着实让人不太能相信。
而且博文那是什么学校?非富即贵,两个当事人一个计划出国,一个前途可期,井水不犯河水,说人家陷害也实在没什么道理。
“我打电话叫纪兰亭过来……”
沈琼瑛话未说完,就被沈隐打断:“够了。”他转而对警察点点头:“没什么,算了。”
且不说以他和纪兰亭现在室友的关系,作证算不算数,到时候再问及纪兰亭为什么住他家里,为什么那么晚三个人还聚众没睡,恐怕给她过于暧昧的声名雪上加霜。纪兰亭跟她在唐宫宴拉扯过的事早就被人撞见,只不过没人乱传,同学确实都不知道,却不代表同学家长没人知道。若是因为他的事闹大了,指不定牵连给她造成什么麻烦。
还不如就不提。
何况当时的“威胁”就算还原出来,也仅称得上盛气凌人而已,并没有实质性的威胁。
女警这看向沈琼瑛的眼神就有些不善了,总觉得又是一个盲目护男宝的熊家长。
沈琼瑛没想到沈隐这也不说,那也不配合,整个一放弃抵抗的态度,而女方的态度显然没打算善了。
“毕竟女孩子脖子都给掐紫了,还当场昏过去,又是在公众场合,影响太恶劣。人家本身还被你们家儿子已经打出过抑郁,这是第二次……”女警本来觉得沈隐看起来还不错,没有他妈妈那么不讲道理,但想起女孩抽抽噎噎痛哭的样子,态度冰冷下来:“对方不接受调解,你既然没什么补充的,那就做好拘留准备吧。之后如果人家想要追究起诉,那是另一回事。”
沈隐当初想跟沈瑾瑜鱼死网破的时候,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他从不觉得高考是唯一出路;沈琼瑛却觉眼前一片漆黑,她是切实经历过学业尽毁的,知道有污点会吃多少亏,想到沈隐会留下案底,她就摇摇欲坠。
沉默恍惚了一会儿她猛地站了起来,“我去找他。”
想起沈瑾瑜临走前那句话,她难以平静,有了些猜疑。
刚才一直镇定的少年突然也跟着站起,情绪激动:“不许去!”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又什么也不肯说,你让我怎么办?啊?你到底为什么打她?你跟我说啊?跟警察说啊!”哪怕没有证据,起码说出事实,结合录音上下文,法不外乎人情,警察也会有判断倾向的吧?可他却丝毫不体谅她的苦心,她在警察面前又不好说得那么直白……她忍不住崩溃抽泣,这一天下来别说晚饭,午饭都没吃,她身心俱疲。
她哭起来的样子也是挺美的,因为实在无力,没发出什么声音,只是眼泪止不住,有种梨花带雨的唯美。
女警看得心都跟着抽了一下,刚才的恶感烟消云散,忍不住出声安慰:“要我说,对方伤得也不是太严重,你们与其找什么关系,还不如找当事人取得原谅,她坚持的话,跑不了一个行拘,她要是同意调解,那其实我们也不是非要——”像沈隐这样的好学生,被拘留确实可惜。
“不行!!”这次沈隐激动得更大声。他是知道段楚楚一定会出言不逊!
“你还是想想你自己吧。”女警忍不住打断,也觉得这少年不领情的程度,执拗到有些无语。要知道女方已经宣称去做伤情鉴定——虽说只是脖子淤痕,但伤情鉴定这东西,对方有钱打点,也不是没点东西可发挥。
调解,真的是最好的结果了。
沈琼瑛好像找到了主心骨,感激地看了她一眼,道了声谢就匆匆离去。
留下沈隐呼唤未果后、拳头重重捶在桌上的声音。
沈琼瑛约段楚楚见面并没有费什么力气,或者说,段楚楚其实也乐见其成。
沈隐不肯低头,他最在意的妈妈低头,他事后不得更气?
两人约在一家咖啡厅。
段楚楚漫不经心看了看四周,划了划勺子:“好像以前阿姨在这里演出过?薪水高吗?日结一天怎么也有几百?哦对还有小费……”她说着,把两张人民币就势塞进服务生上完甜点后端走的空盘里。
沈琼瑛那时候做过的咖啡店很多,她自己也记不清了。
但她明白这不重要,面前的女孩只是想羞辱她而已。
女孩脖子上带着条丝巾,遮住了伤痕。但说话依然沙哑,似乎伤到了声带。
她压下抵触,试图去理解对方的心情,“对不起,是我忙于生计,没把小隐教好,他对你动手,无论如何是不对的行为,我作为他的妈妈,向你诚挚道歉!”
段楚楚指了指自己的脖子,意思是不便说话,之后就一直视她为空气,随她低声下气耗干口舌。
直到沈琼瑛的嗓子也干涸肿痛,细弱而无力:“事情已经发生了,你有任何诉求都请告诉我们,但凡我们能满足……毕竟你们也曾经是同窗,大家商量着解决是不是更好一些?”
听到这段楚楚笑了:“大婶,你觉得我们家缺钱吗?至于道歉,沈隐也用实际行动拒绝。你觉得我们还该怎么协商?”
沈琼瑛脸色苍白。
段楚楚很是暗爽了一阵,眼看天不早了,也没作得太过分,戏弄般提议:“要不,你去我家做一天阿姨?就一天,我给你按1000块怎么样?”她捂着丝巾咳了咳:“你让我满意的话,调解也不是不可以。”
她此时无比感谢当初匿名电话里那个自称心理医生的人。
对方声称是偶然从医院科室了解了她的案例有些同情,建议她作为女孩子,一定要通过强硬正面的方式维权,才能战胜那个羞耻逃避无处遁身的自己。
只有打压了对方,才能真正站起来不治而愈。
而如果能证明对方劣迹斑斑,那自己将自证清白。
对方总共说了这三句话,像是个纯粹的热心人,甚至连医院广告都没有打,她也没来及问。
现在想起来,段楚楚不是没有怀疑过,但,能达到目的就可以了。而当沈隐去了派出所,她也确实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好,我答应你。”沈琼瑛没有犹豫。如果自己的委屈能小成本解决问题,她觉得非常划算。何况合法劳动,她不觉得耻辱。
如果这样就能让这个女孩子好受点,放弃纠缠报复的想法,她没什么可抗拒的。
“现在就开始。”她无时无刻不担心着沈隐会被转去拘留所。
“这么心急着伺候人啊?”段楚楚打定了主意,要把这事宣扬到校园人尽皆知,特别要给她穿上灰不溜秋的家政工服,把照片传到学校论坛去,看之前那些说她有气质的人还怎么吹?
沈隐家境一般是没错,但如果他妈妈上赶着帮佣,那他在校园也很难抬的头来。
段楚楚倒也谈不上多坏,她还真没想非要败坏沈隐,她只是心高气傲,一门心思挣回面子而已。
然而闹剧才刚开始就结束了。
沈琼瑛才跟随到了段家,还没换衣服呢,就被段父段母给请出来了。
是真的请,不是为难。
段父段母是知道女儿报警的,他们不知内情,只当沈隐是被女儿纠缠烦了,对于沈隐如此过激也是有气,因此没有制止,想要让沈隐吃个教训。
他们也只是要对方一个道歉罢了。毕竟录音里女儿只是要个道歉就被打了,这让人怎么不生气?
讨说法倒还罢了,但羞辱连坐就毫无意义。
何况今天家长会他们也去了,之前还只听说沈隐和那位长得像,这次却是亲眼看到了。还不知沈琼瑛和沈瑾瑜之间深浅干系……
女儿被欺负了,他们作为父母绝不会卑微姑息,但对方讲理那也没必要把人得罪透顶——这是典型的商人思维。
段父段母也是吃了一惊,没想到段楚楚会出这种偏激烂主意,思及女儿争强好胜不肯吃亏的性情,在家里也曾对沈琼瑛出言不逊,忍不住多想了几分可能存在的隐情——当然,这种体谅的前提也是因为沈家母子可能存在的背景。
他们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只不过打死也想不到段楚楚过分的程度。段楚楚也是有些心虚不再吭声抗衡。段家先是跟沈琼瑛一再为女儿的失礼而道歉,要请她出去吃饭赔礼。
沈琼瑛也一再致歉,趁势提出和解的事,对方很好说话,提出让沈隐跟楚楚当面道个歉就可以,之后便驱车去派出所接受调解。
沈隐不情不愿道了个歉,段楚楚不情不愿和了个解。
然而之前的女警察却匆匆赶来面有难色:“我之前说得不太严谨……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法,他算是多次殴打伤害他人,且在公众场合影响极其恶劣,即使调解了也要拘五天罚两百。”以往其实不是这样的,别说当事人还不满十八岁,又态度良好可以从轻,单说平时普通人打架斗殴只要调解了,派出所才懒得管那摊子鸡毛蒜皮。
可上面发话了,她也没办法。严苛是严苛了些,倒也不算违规。
就连段父段母都觉诧异,沈琼瑛却有些恍惚明了。
她呆坐在椅子上,耳边再次回想起那句“希望你一直这么坚定。”
仿佛早有预感,终于印证了猜疑。
沈瑾瑜之前的表现堪称平静,她的忐忑恐慌一直悬而未决,此时终于尘埃落定。
他就是在逼她,逼她去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