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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6章:将她困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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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年人有两个月空档,能做些什么?

  可能浅尝辄止一门新语言;可能谈一场快餐恋爱;还可能什么都不干,纯粹天复一天享受清闲。

  对万姿来讲,和梁景明还有他弟同住的这段时间,就是这般来之不易的悠长假期。成日看两个帅哥晃来晃去,跟其中一个谈情睡觉,跟另一个撸狗打闹,简直幸福得没有烦恼。

  但她很也明白,幸福不是人生的常态。

  再美的梦境,终究都会被现实叫醒。

  “你们走之前,去海洋公园如何?”

  梁景明要早点去新加坡熟悉环境,弟弟要早点回英国倒时差,算来算去,俩人竟会同天离港。

  想把轻松延续到最后一刻,万姿便提议他们临走前两天,大家来个集体出行。

  “好啊。”

  她坐在客厅看攻略,梁景明从后面俯下身来。手撑着桌子两边,自然而然把她圈在里面,头还毫不客气地靠在她发顶。

  他的气息沉而柔,隐约笑意像阵和煦暖风。

  “不过,我以为女孩子都会比较想去迪士尼。”

  “女孩就女孩,还‘女孩子’。”

  嘴上这么说,万姿却忍不住勾唇。

  身为香港人,梁景明显然从小有认真上中文课,普通话标准得听不出粤语腔。但总归还是南方口音,咬字和用词都很平顺斯文,配上他深邃分明的外表,总有种憨厚反差感。

  “不是所有女孩都喜欢迪士尼啊,反正我想去海洋公园看鱼。”

  想了想,万姿还是心存别扭:“而且我二十五了,早就不是女孩。”

  “为什么?”

  “……年龄超标,没为什么。”

  难得把她问到口齿含糊,梁景明笑得更开心。手环在那纤瘦肩颈,低嗅她发间的香气。

  “你想的话,你可以是。”

  明明是将她困在怀里的人,视线却情不自禁跟着她走。声音很小,却也蕴着小小的笃定。

  “我也觉得你是。”

  靠,好傻。

  可是也好会。

  仿佛意兴阑珊吃着甜筒,突然咬到巧克力小尖。

  甜在心头蔓延,丝丝缕缕般化开。一时间没其他话可回,万姿便抬头啄他的嘴。

  就在快亲上时,她突然定住——

  有人从房间出来了。

  “丢。”

  显然不幸目睹全程,弟弟翻了个巨大白眼。

  怀里抱着小柴犬老二,他甚至连狗眼都捂上了,拿了根狗咬胶快速闪人,边走边跟老二碎碎念。

  “你看看为了给你拿这破玩具,我又被恶心了一回……”

  “诶梁景行,周末去海洋公园吧,给你俩践行。”

  看到弟弟这副德性就想笑,万姿刚好逮住他,说了下整个出行计划。

  顿了顿,她笑意更深,透着狡黠奸诈——

  “然后你再帮我搭身衣服呗,我那天想多拍些照片。”

  让弟弟搬来两个月,万姿自认为厚道又不厚道。

  一方面她没收他一分钱,完全白吃白住;一方面她薅光他的羊毛,完全利用他读的服装设计专业,根据不同高难度场合,要他为她穿搭出谋划策。

  按照弟弟的话说,他“已倾尽毕生所学”。

  “休闲点的衣服全在这里,你看看。”

  弟弟住的屋子本是衣帽间,她的行头实在太多。现在没处放,全用立式移动衣架挂着,码在客厅角落。

  左手捻起一席亚麻质地的无袖背心裙,右手挑出一套海军蓝连体裤,万姿抬头问他意见。

  “你觉得哪件比较适合去海洋公园?”

  “这个。”

  弟弟还在思考,倒是一旁围观的梁景明,率先指了指背心裙。

  “真的吗?”煞有介事地点头,万姿百分百虚心受教,“看来这件比较好。”

  然后,她拿起了背心裙旁的连体裤。

  “亲爱的我不知道怎么说委婉点……”

  她还咬着嘴唇面露犹豫,直到最后半句才抬头。

  迎着梁景明怔住的神情,情真意切,动人而残忍——

  “除了特别会挑女朋友,你没有品位可言。”

  “……”

  仿佛被人兜头浇了杯冷水,梁景明宽肩都泄劲了,紧抿着唇,郁闷透顶。

  可万姿唯恐他真生气,撒娇般晃晃他的手,他又立刻绷不住。只能找补一般,习惯性推了弟弟一把:“你笑什么。”

  “关我什么事!”

  祸从天降,梁景行不要太委屈。站得吊儿郎当又猝不及防,直接一头栽进衣服堆里:“是她骂你又不是我——”

  “诶,这是什么?”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万姿笑容凝固在那里。

  “啊……这件啊……”

  “我靠……我就没穿过……”

  要不是弟弟偶然发现,她几乎忘了有买这条半裙。

  膝上十五公分长度,经典的浅咖色菱形格纵横交错。百褶款式简简单单,迭得整整齐齐。

  仿佛从书页中飘落的一朵干花,似是故人来一般,褪去了色泽,却封存了光阴。

  “这我七年前买的……”

  布料在手中抖开摩挲,她摇头笑,有些感慨:“这是我的青春啊。”

  这裙子来自Burberry,是她人生中买的第一件奢侈品。

  彼时万姿十八岁,刚来香港不到半年。日日做繁华城市中灰头土脸的配角,旁观精致丽人来来去去,靠兼职赚了点零花钱,她便也想犒劳下自己。

  包包太贵,鞋不耐操,耳环之类的配饰又太低调,在当年那个没有小红书、穿搭博主还叫It Girl的年代,她翻遍所有时尚杂志和潮流博客,整天极有限的预算里绞尽脑汁,排列组合,最终选定了这条半裙。

  那时她想得很美,Burberry格纹没有大Logo但有辨识度,懂的人自然懂。而且她上学时穿着,随便配件T恤就可以,显得又不恶俗又不刻意,像极了她刚从时尚杂志学的词,“effortless chic”。

  可她后来才明白,恶俗其实很难,需要大量金钱无意义,无尽头的堆砌。

  普通人故作姿态,只是显得穷酸而已。

  她的“后来”,来得很快。

  为了更省钱,因为怕露怯,明明Burberry在香港有数家门店,十八岁的她还是找了英国代购。

  仔细量了腰围,知道欧版衣服码数大,便特意选小一个size,她自认为已做好万全准备——

  可收到包裹时,人还是傻了。

  裙子尺码出人意料的正,对她来说实在不合身。

  而代购写得很清楚,所有货品不退不换。

  她永远记得那个夜晚,把自己关在狭小的宿舍厕所,连晚饭都没吃,咬牙切齿地穿那条裙子。小肚子因为反复收缩酸胀异常,拉链一直拉不上去,太使劲还会直接卡在肉里。

  痛得要死。

  当时试到满头大汗,万姿还胡思乱想着,为什么没有人心疼灰姑娘的两位姐姐。她只是穿不进一件裙子,她们则为了做王子的新娘削足适履,落下终身残疾。

  无非想要更好的生活,为什么就这么难。无非不是上帝选中的宠儿,为什么下场就这么不堪。

  越想越生气,手上动作越来越快,拉链在拉扯中迸出嘶哑响声,几乎如钻木取火般有了热意。

  下一秒,她的心突然空了——

  拉链头脱离轨道,被紧握在手里。

  半裙代替力竭的身体,缓缓落地。

  厕所实在太小了,小到她面前就是半身镜。所以她能很清楚地看见,镜子里那个女孩的不甘与眼泪。

  那些痴迷于比较不同品牌历史的夜晚,那些偷偷搜索“Burberry算几线奢侈”的记录,那些在杂志上发现好看搭配折起的书页……

  仿佛幻化为一记记耳光,一下下扇在脸上,在热血上涌的间隙,响亮又用力地告诉她——

  这世上最奢侈的莫过于时间,而你的时间不值钱。

  无论买什么用什么穿什么,你的人生不会有任何实质性改变。

  “怎么了你?”

  裙还是那条裙,景已不是那片景。

  弟弟的手在面前晃,万姿回过神来。

  不可能知道前因后果,他只是单纯热心肠又天真,找来白衬衫和德比鞋,都是略带俏皮的学院风,递到她面前。

  “这样搭就很好,你去试试吧。”

  “算了……我太久没穿了……”

  本能想拒绝,万姿攥紧了裙子,下意识摸到一个硬物。

  那个拉链头。

  扯下这玩意儿的那晚,她在厕所坐了一夜,第二天顶着黑眼圈找到铺头,重新装上拉链。

  可从那之后,她就没再试过这条裙子。但同时,也没想过把它扔掉。

  就像对待青涩岁月,她只是把它尘封在过往的最深处。

  向前走,不回头。

  “姿姐,你是担心你穿不上啊?”

  看她犹犹豫豫,弟弟窃笑起来。

  他一惊一乍非常欠打,勾得梁景明也歪头看她——

  “实话实说,你比上大学时胖了多少?”

  “我现在更瘦好不好!”

  这话万姿就不爱听了,一把抢过上衣和鞋:“试就试!”

  换裙子的厕所很宽敞,与七年前相比大相径庭。唯有镜子仍是最忠实的观众,映照出一路走来的痕迹。

  马甲线取代了婴儿肥,膝盖曲起会有漂亮直角,翘得刚刚好的蜜桃臀下,是双玉琢般长而笔直的腿。

  万姿不信现在还是穿不上这裙子,更不信什么“美而不自知”——

  她太清楚如今她有多好看。

  因为是她一点一点,把自己从平庸中雕刻出来的。

  可刚把裙子拉到腰,万姿还是惊到了。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说不上坏也说不上好。仿佛买个魔方摆在家中,每日随便转几下,不看攻略,不看图纸。

  然而有天突然发现,这个魔方竟然六面还原了。

  裙子,竟然大了。

  “梁景行,这件有点大,你有空帮我改改。”

  “姐姐啊,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听到万姿呼唤,弟弟哀叫起来,“我读的是服装设计不是裁缝——”

  然而厕所门一开,他猛地站起来:“哇!”

  “好看吗。”

  才不管弟弟,用别针暂时收了后腰,万姿直接奔到梁景明面前。

  仰头看着他笑,满意地看他满目惊讶,最喜欢说不出话的他。

  这个男人向来不善言辞,因为心潮起伏有时会更沉默。可他其实不用张嘴,他那双眼睛已经吐露了太多。

  仿佛两簇带火的锚,勾入以她为名的深海。

  百褶裙青春无敌,令她腿露了大半,可他只一眼扫过,便盯着她的脸看。

  沾了点点委屈的控诉意味,开口时更令她心柔——

  “你还说你不是女孩。”

  “好吧,你说是就是。”

  忍不住张开双臂揽住他,万姿在他怀里藏住笑。

  他说完“女孩”顿了一下,生生吞了那个“子”。

  她的男孩如此可爱,被纠正过就会改。

  “好看,真的好看。”

  太习惯万姿穿各类正装,弟弟眼睛都直了。

  甚至顾不上吐槽他们秀恩爱,一脸难以置信:“你是不是这七年,就没什么变化?”

  “不,我变了很多。”万姿笑起来。

  世间就是这样无常,曾经令人难过的事,总有一天也会令人开怀吐露——

  “我以前好胖腿好粗,这条裙子都穿不进去……”

  “然后就开始减肥嘛,跑步跑到半月板损伤,不吃晚饭还低血糖……我有次走火入魔,还打过小诊所的瘦腿针,当时觉得一点变化没有,现在想想真是后怕,没出医疗事故已经很好了……”

  “而且减肥只是第一步,瘦下来之后你会想要腿更瘦更白,最快速的方法就是脱毛……我跟你讲,你们男的不会懂蜜蜡脱毛有多痛,当那张蜡纸突然从大腿内侧撕走的时候,你会觉得灵魂也一起飞走了……”

  “真的吗?”弟弟眉毛越抬越高,简直快飞进头发,“有这么痛?”

  “不信是吧?我那还有一大堆蜡纸,你要不要试——”

  正讲得眉飞色舞,万姿突然瞥到梁景明的表情。

  相比弟弟,他像往常一样沉默,却也蕴着反常。

  仍上勾唇角,眸色却已然变得寂静。涌动着不知什么情绪,因为视线全落在她身上,长睫毛低垂着,投掷下复杂的影。

  刚才被她骂是假生气,但现在听她快快乐乐地讲,却是真伤心。

  她顿时说不下去了,因为知道他在想什么。

  因为他人生中任何不如意,再细枝末节,再无关紧要,一样会揪起她的怜惜。

  “你们两个生来好看,所以可能体会不了我的感觉。”

  沉默了一阵,万姿笑了笑。

  口吻是对着两兄弟,可只盯着梁景明轻声说。

  “大家都说少女是花期,是最美的,可我不一样。我年轻时,整个人是灰扑扑的。”

  “一直要尝试改变,又不得章法。因为根本就不起眼,甚至改变了没人发现。”

  “那时候,连我都不喜欢我自己……”缓缓摇头,她眼里戏谑杂糅着落寞,“如果你遇到七年前的我,你肯定不会和我交往。”

  “会的。”

  “不用安慰我啦。”他说得再诚恳,她还是不买账。

  “你没有见过十八岁的我,你想象不了我有多拧巴。”越说越觉荒诞,越荒诞越想笑,“天天想花钱又没有钱,不想被人看扁又不够有本事,自尊心虚荣心又特别旺盛,你真的不会喜欢那时的我,实在太讨——”

  “会的。”

  梁景明很少这么打断她,可神情又毫不激烈。很沉静,也很笃定。

  “你再讨厌也没关系。”

  望进她眼里去,他勾起唇角。

  “谁叫我没品味,只会挑女朋友呢。”

  万姿怔住。

  明明站在客厅面对一堆衣服,她却感觉转瞬置身其他空间。

  阳光很烈,树影斑驳,胸臆似乎有火在烧,比蝉鸣更骚动的噪。

  心跳得剧烈,她揉弄着百褶裙裾。而她身边站的男孩,把她的动作尽收眼底。

  她仿佛重回七年前的夏天,十八岁的大学校园。

  只不过此时,身边多了一个人。

  “如果蜜蜡脱毛很痛的话,你可以不弄。”

  拖住她的手,男孩声音很轻:“我无所谓。”

  “没事,我现在都用激光脱了。”

  故意不想看梁景明,极力掩饰情绪,她看向早已走到远处头也不抬,看似全神贯注帮她选配饰的弟弟。

  关键时刻,嘻嘻哈哈的他,永远比任何人都敏感识趣。

  “也不能说不痛吧,激光脱毛比蜜蜡脱毛贵多了。腿不痛,心在痛。”

  交集百感涌上心头,她最终付之一笑。

  “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不能不弄。”

  “你无所谓我有所谓,我是为了我自己开心。”

  她说不出来那种感觉,那种永远渴望更好的感觉。

  青春之于她,就仿佛苏联解体。

  有句话是这么说的:谁不怀念以前的苏联,谁没有良心;谁想恢复以前的苏联,谁没有脑子。

  无关大腿,无关审美,她这种人注定是不知餍足的无脚鸟,永远在世俗海洋寻找更高的落脚点。

  不筋疲力竭,就永不停歇。

  她说不出来,但梁景明懂的。

  否则他也不会笑得无奈,在万姿手背轻轻一吻。嘴唇至柔至软,声音低得近乎喃喃。

  “That's my girl.”

  他实在太含蓄,有些话借外文的壳,反而才能说出口,比如——

  这才是我的女孩。

  无论你多乖戾多不讨人喜欢,你才是我的女孩。

  “去海洋公园那天,我会穿这条百褶裙。”

  心头仿佛有蓓蕾绽放,颤巍巍地沐浴阳光。

  明明已经喜欢到极点,却怎么也看不够他。环住梁景明的肩,万姿附在他的耳边。

  “你穿那件原本要送给弟弟的毛衣,刚好跟我是情侣顺色,好不好?”

  “我一直没告诉你,你穿那件衣服特别好看。”

  “可是——”

  “没什么可是。”万姿知道梁景明为什么迟疑。

  他还是执意要把那件毛衣送给弟弟,已经偷偷放进人家的行李箱。

  她早就发现了,她才不会允许他这么做。

  “反正呢,我那天只跟穿那件驼色毛衣的男孩子约会。”

  摆出一脸满不在乎,万姿悠悠然吹了口指甲。

  “要不要穿,你自己看着办。”

  “……好吧。”

  他拿她没辙时,浓眉总会有点耷拉起来。漾着一股挫败,却也笑得厉害。

  她便知道她胜利了,于是快乐地投进他怀里——

  “真乖。”

  “That's my bo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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