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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如入草芥修罗地 孤军斩旗始见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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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小安见兰秀双目红肿、眼神凄然、嘤嘤哭泣不止,心中又怜又痛,可日间宋军尸身枕藉之景历历在目,场间唾面托命七人魂犹未远,恳求之语只在嘴边打转,却怎也说不出口。完颜没立见陆小安犹豫不决,嘿嘿淫笑了几声,一把将兰秀身上本就不堪蔽体的布缕扯下大块。兰秀一声尖叫,胸前两团软肉随着完颜没立动作完全露在空中,弹跳不止。陆小安见状血灌瞳仁、怒火盈天,虎吼一声拾刀向完颜没立扑去。

  完颜没立乃是金军中有名的智勇双全之将,此刻见陆小安势如疯虎,毫不惊慌,向前一步抽出佩刀向上横递,竟是硬格硬挡、丝毫不让。陆小安虽恨不得将完颜没立碎尸万段,却无奈臂上箭伤透骨,渐渐气力不加。完颜没立刷刷几刀将陆小安逼的刀法散乱,又横刀在他腿上割了个长长伤口。待陆小安踉跄倒地,施施然退回兰秀身边在她胸上狠狠扭了一记,再斜了眼轻蔑地看着他。

  围观金军哄笑顿起,淫浪胡语中夹杂的几句生硬宋语亦不好听。被缚乡民中有一男子气不过兰秀受辱,起身大声咒骂。金人看守二话不说,一脚将他踹倒,挥刀便将他头颅斩下。紧接着又将与这男子同缚在一串的乡民全数斩杀。余下乡民各自惶惶,多垂头不看场内,噤若寒蝉。

  陆小安跌倒在地,见兰秀受辱,乡人有丧,心中愤懑直欲破腔而出。不顾伤势一跃而起,吼叫着再往前冲,刀刀不离完颜没立要害。完颜没立一面讥笑,一面抵挡,宛若灵猫戏鼠。不多时,又在陆小安身上留了数道伤痕,将他一脚踢出老远。

  兰秀这一天中受淫辱、丧父兄、死亲朋,身胆皆伤。此刻见陆小安受创处处、血流不止,心中又痛又惧,只愿种种惨事皆是噩梦一场,恨不能立时终结。遂强压惊恐,紧闭双目、颤声劝道:「小安,且给金人叩几个头罢!留条性命,说不得日后还能有机会让我喊你声陆郎!」

  陆小安正倒在地上喘息,闻声向兰秀望去,见她唇青腮白、面无血色,身子抖作一团,胸中英雄气登时化作绕指柔。艰难坐起身,抡起拳头狠捶了身前泥土数下,长跪在地,垂头悲声道:「请将军开恩,饶过兰秀及我周家村乡民性命!」

  完颜没立见陆小安服软求饶,哈哈笑道:「宋猪皆是贱种!西军又如何?」言罢,又使胡语说了一遍,随后一阵狂笑,带起周遭金兵笑声一片。笑罢,狠狠将兰秀身上残衣全数扯下,大吼道:「你二人既是兄妹,又是情侣!中原人怎么说?怎么说?啊!奸夫淫妇,有悖伦常!」

  陆小安羞辱忿怒,失了理智,跃起向前,欲赤手与完颜没立搏命。完颜没立笑声不绝,在兰秀臂上划了一刀。兰秀吃痛,娇呼连声,声声入陆小安之耳,打在心上。陆小安停步,怒视完颜没立而不敢稍动,面目狰狞,直欲噬人。完颜没立回身以胡语发令,身后一亲卫张弓搭箭,直指陆小安方向。陆小安长长一叹,闭目待死。谁知弓弦响后,己身无碍,最先跪地求饶那名乡民却命丧当场。陆小安怒道:「你究竟想要如何?」

  完颜没立将刀往兰秀颈上一架,答非所问道:「束手就缚,我留她一命。」

  陆小安无奈,只得任由金人上前,将自己绑在墙边树上。完颜没立待捆缚已毕,点头笑笑,忽地敛容,恶狠狠将兰秀捏颈按倒在地,挥掌在她裸臀上清脆一击,手指乡民对陆小安道:「你未至村中时,这些宋猪中曾有人寄望西军。我使你跪我,只是让宋猪看看,西军在我面前亦是一滩烂泥!你以为我真会饶了你等?」说到此处,起身向后招手,又道:「不屠尽见到的每一头宋猪,难解我败军之恨!你有引路之功,当与他们不同。我予你好戏一场,看罢再送你上路!」

  陆小安情知上当,运足全身之力却仍挣脱不得,只使得身后大树落叶连连。那边完颜没立挥手使胡语传令,金军闻命皆与身旁同伴互击刀枪,状若癫狂。呼喝声中,将乡民队中女子解缚,不问老幼,皆剥去衣物,赤条条按在地上。完颜没立身后亲卫在先,其余军士在后,对一众宋女大肆奸淫。又有军士将男子分队赶在被奸淫女子身边,强迫观瞧,不忍看者皆斩。凡有金人奸淫宋女毕,便持刀在最近那名宋人男子身上割上一刀,在后金人军士续奸此女,轮番罔替,无止无休。

  乡人队中,曾与陆小安有隙的胡老爷神智最先崩溃,跳起指着正被奸淫的小妾大叫,被金人一刀砍翻在地。余下乡人亦有与胡老爷一般遭遇者,但大多却是流泪咒骂,忍辱偷生。所骂言语,多斥陆小安及西军无能,指向金人者,只寥寥而已。

  陆小安破口怒骂、放声大哭,均是无济于事,只得眼睁睁看着周家村沦为人间地狱。完颜没立已使人置了酒,饮宴观瞧时双脚就踏在兰秀肩背之上,以她为人肉足垫。待奸淫过了十数轮,乡民或被摧残、或被刀伤、多有死丧之时,使人将酒席挪至陆小安身前不远,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在他耳边道:「适才你若不跪,死如英雄。如今,若丧家之犬耳!」言罢大笑,使胡语扬声呼喝。未得奸淫宋女的金兵闻声皆往完颜没立处围拢,一个身长力大的挤在最前,将兰秀压在身下。

  陆小安见状,睚眦欲裂,高声喝骂,却毫无作用。那身长的金兵将裤子褪到脚踝,抓着硕大的一根阳物便直刺兰秀蜜穴。兰秀乃是处子之身,未经人事,因心中惊惧、身子颤抖不已,更是添了几分狭塞。那金兵阳物又比寻常尺寸大出许多,此时强行挤入,只痛的将死一般,哭号惨叫连声。身长金兵见阳物虽久钻却难入完全,又闻身侧金兵哄笑,面上挂不住,啪啪打了兰秀臀瓣几巴掌,再将阳物退出,啐了几口唾沫在手,往她股间一抹,挺枪再入。发了个狠,扶住兰秀腰身,猛地挺臀,将阳物直刺到底。兰秀受厄,惨叫一声,险些晕厥。身长金兵不管不顾,只是抓着她腰身深插猛干,口中嗬嗬,如同野兽交合。围观众军随着身长金兵动作齐声呼喝,为他计数,俱做狂乱之态。完颜没立在旁观瞧,饮一杯酒,便指陆小安骂一阵,再哈哈笑着倒酒。如此三番,身长金兵吼叫一声,将浓浓白浆尽数灌在了兰秀体内。

  完颜没立见状,又是一阵大笑,使胡语发令。身旁一亲兵闻令将兰秀提起,使她上身匍匐在地,臀胯离地高起,正对陆小安。自脱了裤子,就着身长金兵的浆液润滑,大干特干。陆小安大声嘶吼,却已是嗓音哑然,只能眼睁睁看着惨剧在前,无能为力。兰秀似已认命,再无哭喊之声传出,只是将脸面埋在土中。正默默流泪时,那亲兵忽退出阳物,自跪踞改为躺姿,蹭到兰秀身下,将她从土中拱起。完颜没立将杯中酒饮尽,一阵淫笑,缓缓来在兰秀身后,扶住她腰胯,抹了些浆液在其后庭,解衣而入。兰秀不料如此,只觉疼痛比适才破瓜之时更甚,口中凄厉之声宛若杜鹃啼血,直透天际。围观金兵闻声却是一阵狂呼,多有击掌相庆者。那在兰秀身下的亲兵亦随声将兰秀缓缓按下,又将阳物插入她蜜穴之中,与完颜没立前后夹攻,舒爽的不亦乐乎。

  陆小安在后,将兰秀惨状看了个真真切切,整个人如同被撕开也似,恨不能将眼前金人碎尸万段,声出口中,已凄厉如鬼。正哭嚎中,那身长金兵持刀走上前来,一刀砍在他额头,登时如瀑过眼、血流盈面。透过血色,世间万物皆是赤红,再无他色。朦胧中,完颜没立与亲兵事毕退去,又有两名金兵,一同近前奸淫兰秀。

  一阵疾风摧云起,几番暴雨残梨花。

  陆小安身被数次利刃之厄,却丝毫不觉疼痛。只呆呆傻傻望着受辱的兰秀,欲哭无泪、欲骂无言。兰秀下半身被金人抬起,上半身抵在地上,泪落成泥。身后的金人新入,奋战不止,推着兰秀一点点往在旁歇息的完颜没立脚下蹭过去。兰秀在心上人眼前被一众金人玷污,死志早萌。此刻见完颜没立近在咫尺,再不顾自身,奋力向前一窜,将胸中怒气委屈尽数赋予贝齿,死死咬住他小腿不放。完颜没立酒兴正酣,毫无防备,突然吃痛之下,用力一扯,竟甩兰秀不脱。哇哇大叫了几声,抽刀砍在兰秀耳下颈中。兰秀中刀,颊裂齿落,颈中鲜血狂喷,眼见难活。

  陆小安见兰秀中刀,狂呼出口,撕心裂肺,声未落便觉眼前景物渐黑。混混沌沌中,似有一金人挥刀向自己直劈而下。

  ***    ***    ***    ***

  陆大安余光一扫,似有一金人挥刀向自己直劈而下,忙向后退了半步,挥刀相迎。那金人不料陆大安回招如此迅速,手中刀被格的荡开,前胸露出破绽。陆大安觑的亲切,单刀直入,将金人刺了个对穿,紧接着猛力将刀拔出,大喝道:「还等什么,快快放箭!」早已在后等候多时的几名箭手纷纷将箭矢向前面峰上抛射,射了一轮,又从箭筒中曳箭向陆大安等人身前冲过来的金兵射去。

  折翎带了留守在砦中的半数箭手,一直在左峰上往峰下不远处的金营中放箭,意图为冲营的陆大安等人分担些注意。见陆大安等人冲了片刻,便在原地简单结了阵势,不再向前,不由心头疑惑。待陆大安呼喝,有箭向峰上来,便停了手中大黄弓,探手将来箭之一抓在手中。箭支触手处极软,匆匆一瞥发现原是有布条包裹在箭身之上。峰下陆大安抬眼望见折翎得箭,咧着大嘴嘿嘿一笑,招手对身边同袍喊道:「你等几人护着箭手先撤,我与其余弟兄断后,快走!」身边几人闻声,纷纷依令撤去。陆大安带着十数人又杀了一阵,才交替着往山中林木深处退去。

  折翎见陆大安不往峰底冲突,反退回密林之中,遂下令箭手停射,节省箭支。收弓将箭身布条解下细细观瞧,只见上面用血歪歪扭扭的写了「昨日有军至护河上游填河,欲使河流改道、削弱砦子防御,被我等一阵杀退。夜间又探得府州军已尽数后撤,似欲回师陕西。此二事报与将军知道,望有所应对。金人不敢进林木太深,我等无忧。为安全计,日后不再冒险归砦,只袭扰金人为要。待击退金人再与将军相见!陆大安顿首」几行字。

  折翎将布条递给身边的王锦,叹道:「大安虽如此说,我心中却担心如旧。若不是我棋差一招,也不至使他与这百余人散落密林之中!」

  征战累月,王锦早已不复原来的圆胖。人虽瘦了几圈,却显出一股磨砺之后的精神勇武。此刻接过折翎递来的布条,略略看了看,亦叹口气安慰道:「将军不必对己苛责!若不是将军一直身先士卒地厮杀,又频出巧计使金人与府州军马不得并力攻砦,这砦子恐是早已陷了!陆大安携百人垂绳而出,只是依将军前令,与章兴正常交接,出营袭扰金人而已,将军遣晏虎追时已是不及……只恨金人狡猾,竟在峰下另立一营,断我人马归路,实实可恨!」

  折翎若有所思地整了整臂上裹伤的布条,摇摇头问道:「这几夜收上来的箭支约有多少?可敷用么?」

  王锦闻言哈哈一笑,欢愉道:「怕是三万有余,李豫每日清晨点数,都乐得不拢嘴!将军,你是如何想到自峰上与砦墙上垂下草人、假作兵士出砦偷袭之计的?」

  折翎见他兴奋,也不禁莞尔,一面招呼他下峰一面答道:「此乃效仿唐代安史之乱时,张巡守雍丘用的草人借箭之计,非我所创。」

  王锦将头摇的拨浪鼓也似,笑答道:「我不识什么张巡王巡,只知是将军让王锦开了眼界!」又笑了一番,敛容转叹道:「可惜此计似已被金人识破,已有三夜再无半支箭矢射来!不知如何是好?」

  折翎拍了拍王锦肩头,眼中精光四射,坚毅道:「如此方是计策妙处!金人以为我等如旧赚他箭支,心疲意懒。我等今夜便垂下百名兵士,突袭金营!适才大安箭书曾言,府州军马后撤,前营中增补的必然是金军。府州擅射,金人与之相比,所差甚远。突袭后归营之时,箭手在左峰放箭掩护,敌营中无军可以放对,真乃天助我也!」

  王锦惊诧,继而狂喜道:「好极好极!被金人压在砦中已整整十日,正该给他点颜色瞧瞧,不然还以为我诸葛砦之人恁好相与!」

  折翎尚未答话,砦墙上的章兴见二人下峰,已迎上来大声道:「正是正是!哪个觉得我诸葛砦软弱了,便该狠狠给他些教训!」言罢,大剌剌的一拱手又道:「将军、堂主,是不是有什么便宜使章兴去捡?」

  折翎将计策说了一遍,顿了顿又道:「砦中刀牌,以大安与你为首。如今大安难归,正是倚重你之时。且收了这凡事不在意之态,须知离砦之后,弟兄的性命皆担在你肩,万勿轻忽!」

  章兴肃容唯唯,又听王锦勉励了些句后便自去选兵休息。折翎探头在墙外,看了看密布刀砍火灼痕迹的墙身,又看了看已是伤痕累累的砦门,回身对王锦道:「填河金人虽幸被大安击退,但金人此计既行,定会再遣人使之成功。你我这便去寻李兄弟,与他计议下封堵砦门之事。」

  王锦心情正佳,闻言笑道:「些许小事,何须如此麻烦。我等又不出砦,遣砦丁推土石将门道掩死便是!」

  折翎摆手道:「万万不可!二弟携援军归来时若是无门可入,岂不大费周章?」

  王锦默然半响,小意道:「将军,以时日推算,援军早该至此。安公子求援久久不归,是否……是否不会回来了?」

  折翎斩钉截铁道:「二弟为人,折某深知,断不会行此不义之事!」

  王锦道:「将军误会了!我亦深信安公子为人!何况我女十二也在求援队中,她可是个认死理儿的倔强性子!」顿了顿,收了面上老怀颇慰之态,转做忧心道:「我所言之意,乃是担心金人在大长老指点下,已将所有通路截断,援军是否无路可至……」

  折翎听他声音愈低,渐渐不闻,知他爱女情切、忧心忡忡,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得强作轻松道:「王兄放心,安鸿武艺强横、令嫒心思机敏。不日,他二人定会带同援军归来!」

  王锦振作道:「我亦同将军一般想法!」抬眼看了看夕阳,又道:「日已偏西,时辰紧迫。我去寻赵破,一道整饬砦墙及左峰守具,以备夜间掩护袭营。将军且去寻李豫商议砦门之事如何?」

  折翎颔首,独自下墙去寻了李豫,与他一边商议填门道之法,一边助他整理些后勤杂事,不知不觉已是二更。再上砦墙,见章兴与百名劲卒均着黑衣,已结束整齐。砦墙及左峰上,各有砦众百余,正摸黑将着衣草人以绳垂下,试探金军。砦前金军主营中灯火多暗,守夜军士对草人司空见惯、熟视无睹,自顾自往来巡哨,隐有兵士不屑讥笑之声随风飘入砦中众人耳中。

  众人见此情状皆喜,折翎笑道:「金军懈怠,又兼今夜月黑,正是行此计之时!章兴,率众就墙上垂下,直扑金营。冲杀之时警醒些,见金人慌乱已消,便及时退回,休得恋战!」

  章兴悄声尊令,带了劲卒要走。一旁王锦、赵破拦住,皆称要去。折翎想想无碍,颔首同意。三人遂各领一队,替换了绳中黑衣草人,自砦墙缓缓而下。折翎见百余人已踏实地、沿着砦前斜坡向下摸去,而金营中仍无异常,遂令晏虎郝挚带弓手替下左峰上垂草人的砦众,以便接应袭营人马回砦。郝挚听令,却不行动,反抱拳道:「将军,魏庆犹在砦中索拿胡女,箭营只得我与晏虎两人,不可同离将军身边。请将军留晏虎在侧,我自上峰即可。」

  折翎知他一向对砦中人不甚信任,不忍拂他之意,遂依其所请,留了晏虎在旁。郝挚看了看折翎身周,抱拳凝重道:「将军!保重!」折翎心中奇怪,欲问时郝挚已带了弓手匆匆离去,只得将疑惑压在心头,吩咐余下弓手备箭防御。

  自乌鲁离去、府州兵来,本就占地极广的砦前营盘又扩了许多,辅之以汉家军中的结营之法,守御日渐严密。但毕竟山中作战,故营门处只简单摆了几具鹿角,拒马与铁蒺藜等物一应俱无,又兼连日来砦人闭门不出,来自侧后的骚扰却是从未断绝,因此正面营门处的防御反倒不如其他方向来的严密。百名黑衣劲卒,借夜色掩映,如群蚁附骨般向着金营聚拢过去,在营外不远处停了一停,又继续往营门处潜行。

  折翎虽是自设此谋,但不知金人是否会警醒,亦在暗暗担心。此刻见队伍距营门不过数丈,大势已定,方松了口气。晏虎在旁,一直紧握双拳、目不转睛,此刻长出口气欢欣道:「事成矣!这次让金人也吃些苦头!」

  话音未落,砦中忽有火起。顷刻之间,火头处处,砦丁奔走救火,火势竟不消反旺,渐渐连成一片。李豫见火起处多为砦中存贮物资之地,哇哇叫着往砦中奔去。折翎忙遣晏虎带着砦墙上半数人相助救火,方吩咐罢,左峰顶最远端忽然大放光明。折翎讶异看去,见一袭白裙的克里斯蒂娜被光明环绕,不知用了何法,竟悬停在空中,衣袂飘飘,诡异无比。峰顶各处遍布的火把亦不知如何被她同时点燃,火光比往日照明时光亮数倍。克里斯蒂娜使胡语诵了句经文,举手一呼,霎时火光全灭,漆黑一片。转瞬,光明再起,其亮又增。如此光暗者三,克里斯蒂娜娇喝道:「门开!军来!」火光一息间皆暗如残烛,渐渐熄灭。

  砦墙上众人,自折翎以下,个个看的目瞪口呆,心中多有疑为神鬼者。闻克里斯蒂娜娇喝,更是人人自危,持了弓箭惊疑地东张西望。折翎眼力最佳,却也看不出克女玄虚所在,待她呼出「门开军来」四字,心头一凛。高呼声「切莫慌乱」,欲飞身上左峰除之,恰在此时,耳中忽闻尚未堵塞的砦门异响连声,竟真要开启。上峰下墙两难间、最后一缕火光熄灭前,望见郝挚合身扑向克里斯蒂娜,遂横下条心,一个筋斗翻下墙去。

  砦中人众,皆在往来救火,砦门处只有两名兵士值守。折翎下墙,见二人已卸了砦门铁栓,正一左一右出力向内启门。折翎张弓,箭似流星直奔二人而去。二人未防备身后有箭来,穿胸透脑,死在当场。折翎见门虽半开,但内外全无敌踪,心内大定。于墙上呼了几名兵士闭门守护,转而奔去左峰。上峰路上,见路侧委顿兵卒一片,皆是适才随郝挚上峰的弓手;刚转上峰顶,又见砦众躺倒满地。正疑惑时忽觉鼻尖一甜,继而便是微微眩晕,心道不好,忙将真气贯在袖中,挥散空中迷药方始再前。纵跃起身,拾了根尚未熄灭的火把向前一丢,幽暗火光中,只见克里斯蒂娜一脚踏在郝挚胸口,手中短剑高举,蕴足全力狠狠刺下。

  折翎见状大惊,恐郝挚性命有虞,急抽箭上弦。弓尚未开,一箭自峰下如电而至,正中克里斯蒂娜胸口,箭着后真气四溢,炸出好大蓬血雨。克里斯蒂娜被箭带着退了数步,颓然坐倒。折翎弃弓向前,扶起郝挚,将真气缓缓度入其身。周天流转,知其心脉已被克里斯蒂娜斩断,回天无望,不由凄然道:「为抢砦门不能及时援护,我对你不住!」

  郝挚张目,见是折翎,强抬手指怀中道:「信……云夫人予将军之信!」

  折翎一怔,探手入其怀,却摸出两封信笺。正蹙眉间,一旁的克里斯蒂娜忽凄厉道:「郝挚!你竟敢以相助诓我、留信不发,坏我大事!」言罢,喷出一口鲜血,痛苦喃喃道:「法兰克……法兰克……」言讫头垂,芳魂驾鹤。

  郝挚直直望着克里斯蒂娜,伤悲道:「适才你下手狠辣,欲置我于死地,又与我送信与否何干?在你心中,始终只有一个方腊。」苦笑几声,咳出一团血沫,握住折翎手臂道:「将军,郝挚该死!」又咳几声,血涌入口,含含混混道:「我心中欢喜娜娜……便如同与将军欢喜云……云……叛公主、毒将军、死兄弟……郝挚……不悔!」说到此处,双目紧闭,两行热泪自眼角滚滚而下。折翎听后细细思索,心中猜得了几分真相,欲再问时见郝挚不言,伸二指去探,却是鼻息已无。

  折翎长长一叹,怔怔对着手中信笺,忽听峰下金人小营中一人喝道:「攻山!」折翎凭高下视,见折可求立在距峰一箭地外的火把处,挥手发令。营中金宋军士各半,皆成队列伍,擎了云梯往峰下奔来。

  左峰约为砦墙三倍高矮,云梯短不敷用,长则易折,实难堪大用。折翎独立峰顶,见敌用云梯,心中虽疑惑,却是不敢大意。放眼望营中军士有源源不绝之态,远超小营应有之数;侧耳听峰底兵卒脚步声清晰如近,非是平日该有之距。心中忽想起诸葛武侯垒土攻城之事,不由大骇。又拾了支火把丢下峰去,只见金人以布包土,已在峰下堆起一座小山,山顶距左峰可登处仅有半截砦墙高矮。幸得土山是金人入夜后方始积累,又恐惊了峰上人、因噤声而缓慢,故而被克里斯蒂娜火光打断时,山顶宽阔尚不足一丈,仅能容下三架云梯。

  折翎发连珠箭将几名在前敌军射落,趁空回头远望金人主营。只见营中火光如旧,除巡哨军士警惕望向砦中火光外,余下士卒竟一动不动,营帐中亦无一名将出。折翎心头雪亮,以真气扬声,大喝声「劫营夺旗」,又喝令道:「晏虎,率砦墙弓手上峰!李豫,携余下油料增援!」声荡山谷之际,又搭上几支无翎,收取攀梯敌军性命。

  晏虎李豫各自尊令,或整军或携物皆上左峰。适才被砦中惊变骇的不知如何是好的王赵二人虽闻折翎之声,却恐金人已有准备,迟疑不敢起身。只章兴不疑有他,令至便跃起,大吼道:「弟兄们,随我破营啊!」吼声未落,已亮刀当先向金营冲去。王赵二人见章兴已出,只得将牙一咬,亦率本队人马随后向金营中冲突。

  营火明亮,留守金兵本就难看营外真切,方才又被远处砦子大火吸引了注意,对营外伏军丝毫未觉。此刻见三队黑衣劲卒不知多少、似从幽冥中杀来一般,胆气先寒了几分。又加营中精锐皆被抽调至峰下攻山,此时虽有千余众在营,战力却皆属二流,故被章兴当先杀了一阵狠的,便纷纷向后退却。章兴当先、王锦在左、赵破在右,三队人马如怒龙入海般向着金营中军深入,当者披靡。

  折翎在峰上一夫当关,连珠箭不绝于空,将梯上兵士一一射杀。但此番攻山者皆是悍不畏死之辈,趁着折翎羽箭空当,一点点向前迫近。梯上金兵欺近,狰狞面貌已清晰可见,折翎探手箭壶,却已空无一矢。矮身去搬峰顶所备木石,身后忽有百矢齐发,将梯上金兵射了个干净。晏虎李豫带兵齐至,将峰顶向着金人小营一面守得密不透风。峰下折可求见功亏一篑,脸色铁青,不顾金人伤亡,再挥军强攻。

  峰上峰下,征战不休。土垒小山上尸身叠加,又将山高垫起数尺。金兵悍勇,就将云梯架在同伴尸上,鼓噪冲杀。峰上弓手箭矢将尽,气力亦是不加,射出之箭多有伤敌却少见毙命。金兵当先者身中数矢,仍奋力向前,眼见便要登上峰顶。此时峰下,一军士惊惶奔至,跪倒报道:「将主,大事不好!砦中兵马突袭大营,前营已破,营中金卒与我府州弟兄聚在中军抵敌,力恐不支,还请将主速速回援!」

  折可求闻报面色数变,凝视攻山战况狠狠道:「传令!全力攻山,休顾其他!」话音才落,金人大营中传来震天一声彩,远近皆闻。折可求一愣,知大营事恐已不谐,若此刻回师,定然两手空空,遂拔剑在手,扬声喝道:「今夜必取此山,退后者不论金宋,皆斩!」

  众军见折可求亲自督战,个个奋勇,抢上山头。又有几队人马,在小山之侧填土扩建。小山上下人头攒动,远望如同万蚁归穴。折翎在山上看得真切,挥手喝道:「抛!」李豫带人,将手中油料缸罐往峰下丢砸。折翎接过李豫递上的火箭,瞅准小山上最中心那人,松弦放箭。油罐中人破碎,火箭继之而下,小山瞬时化作巨大灯烛,熊熊燃烧。山顶军兵见油时已知火攻,却无奈拥挤不堪,无路可退,此刻火起,皆做了灯芯。山腰军兵大火临身,拼命往山下挤,却根本挤不动,反将身上火传给同袍,助增火势。须臾,三架云梯皆被烧断,落下焦木又引燃了山下云梯木料,火势蔓延,一发不可收拾。

  败军汹涌,反冲动小营营盘。折可求举剑砍翻几人,却只是抑制不住。此时,一军卒浑身浴血,前来报信。在败军大潮中挣扎不出,只得隔空大喊道:「将主!主营中军已破,将主与完颜元帅的将旗皆被夺去了!」

  折可求闻言浑身一震,稳了稳身形急道:「完颜元帅的将旗何时到了营中?」

  那浴血军卒终抵不过败军推挤,被带着渐行渐远,只得大声喊叫,声音却微不可闻。折可求难闻音讯,只得垂首叹道:「本想建奇功,谁知却是祸事一场!莫非真是我降金之报么!」,叹毕,亦随败军远去。

  峰上折翎见折可求败势已成,遂留下李豫观望,自带了箭手往峰顶另一边戒备,等待接应袭营人马回营。远远望见三队人马已并在一处,势如疾风般出了营门。金营中处处起火,乱作一团,根本无人阻挡,更无人追击。折翎又看了一阵,见确是安然,便留晏虎在峰顶,带同李豫下砦墙开门相迎。

  门启桥搭,队伍恰至。当先两人各扛了一面大旗,笑得合不拢嘴。折翎见旗上锦绣,竟是两面主将之旗,亦是喜出望外。将队伍迎入砦中,使医人裹伤,又抚慰赞扬一番,这才拉过自回砦便坐在大石上发呆的章兴问道:「王赵二位堂主何在?」

  章兴见折翎动问,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悲声道:「是我贪功,害了王堂主!」

  折翎见他情状,心知不好,忙追问道:「究竟出了何事?王堂主现在何处?」

  此时袭营劲卒见章兴请罪,也陆陆续续跪倒一片,余下站立的,面上亦是悲恸。章兴以袖拭泪,答道:「适才袭营,我夺了府州帅旗之后,又看见不远处立着一面金人帅旗。我见旗心喜,便欲直冲上去抢夺。王堂主拦住我,要我莫起贪念,收兵回砦。我却迷了心智,挣脱王堂主上前。营中守军,本如土鸡瓦犬,谁知护这金人帅旗的兵士却是个个强硬。我一时大意,险些丧于敌手。王堂主拼命救护,身中数创。待杀退护旗兵马,却有一支冷箭将他射倒……」说到此处,难以继续,涕泣半响,续道:「王堂主临终时,嘱我托将军护佑其女十二……赵堂主适才吩咐我待将军劳军后再行禀告,自携了王堂主尸身往中坪去了。」

  折翎闻言亦是难过不已,见章兴涕泗交流,念他功绩、不忍苛责。挥挥手命跪地众人起身,自转往中坪去寻赵破。章兴擦干泪眼,一言不发随在折翎身后。地上跪的,皆是战中得王锦救护之人,此刻亦起身随折翎去了。

  折翎上了中坪,未作丝毫停顿,疾步来在原与巧云居住房院之前。该处原本是一个宽敞所在,巧云去时,举砦集结,千人共聚亦不觉有何拥挤。此时于夜中放眼望去,入目皆是新坟,几无落脚之地。坟头纸、金钱幡犹自雪白,山风穿林,呜咽不停,惹人悲思。最近处,赵破带同赵王两家家眷正守着王锦尸身痛哭。折翎来在近前,屈膝磕头,长跪无语。身后自章兴以下,个个如此,静默无言。王锦之妻看了看折翎,哭声更甚;赵妻却怒目而视,厉声问折翎道:「敢问将军,砦中还要死丧多少人众你才安心?这遍地新坟,仍不足以铺就你晋身之路么?」

  折翎心中难过,不欲争辩。赵破在旁已一跃而起,举掌于空喝骂道:「我等抗金乃遵二公主之命,死伤自有天数,又与折将军何干?妇人安知我等大事!再敢出言不逊,看我老大耳刮扇你!」

  赵妻见夫光火,也不惊惧,只平静喃喃道:「我不懂什么大事,只知悲悼我子我兄。」言罢,扶起嘤嘤不已的王锦之妻,涕泣离去。

  折翎闻赵妻之言,悲伤不语,又听赵破言及巧云,心中更是沉痛。赵破在旁哭了一阵王锦,解劝道:「将军,生死有命!拙荆乃是村妇,不识大体,冒犯言语,且勿挂怀。」

  折翎闻言一叹,抱拳谢道:「赵兄实在言重了!多谢赵兄及砦中兄弟鼎力相助,折翎铭感五内!」顿了顿又道:「有劳赵兄将李兄弟请来,我等共送王兄最后一程!」

  赵破依言离去,折翎亦起身吩咐章兴选人整治地方、掘土为穴,并遣他去峰上取郝挚尸身一同安葬。章兴去后,折翎在坟间踱步,只觉胸中懑恸难消,遂仰天一声长啸。啸声落,耳闻原克里斯蒂娜所居房中微有异响。回身望去,只见一点孤灯如豆,将一个倩影摇摇晃晃映在窗上。折翎心下微动,迈步来在那所房前。推门而入,屋内的晓月如受惊之兔,弹身而起、怯生生据桌静立,直直盯着折翎。折翎见她容颜憔悴、身子消瘦,又思及昔日她服侍时的乖巧尽心,悠悠一叹。转念又想到今夜砦中多事,这门前守卫亦离开救火,而她仍不出房门一步,心中又起了淡淡悔意。招手示意她坐下,见她摇头,遂轻声道:「这些日是我错怪你了!娜娜及其同党已死,你放心在寨中走动吧!」

  晓月闻折翎所言,大喜过望,跪地行了个大礼。这些日的委屈、独居坟侧的惧怕、闻听娜娜丧命的感伤皆化作两行清泪,汩汩难歇。朦胧中见折翎摆手后在桌边坐下,自怀中取出两封信笺,忙起身将桌上灯烛往他那侧挪了挪,又取了头上发簪将烛火挑明。侍立在后,看着折翎宽厚背脊,说不出的轻松畅快。

  折翎先启一笺,见满纸皆符咒,只认得十二个汉字。蹙眉思索片刻,恍然悟出「左峰举火,三明灭,门开,遣军来」的颠倒排列,不由暗自庆幸郝挚未曾将此信通敌。思索有顷,将信笺放上烛火,付之一炬。待纸化飞灰,强抑双手抖动将另一封信笺缓缓打开。信纸翻转,一行行无比熟悉的蝇头小楷映入眼帘,不禁心头一颤,险些落泪。只觉字字句句出自肺腑,行行段段情真意切。孟门情、诸葛砦、花溪峡、黛丝绦、联金人,桩桩件件明明白白。虽未有一处明言不得已,却将心中忧愁苦闷融在整封信中。仿佛巧云再生,亲口所述。到得最后,一句「妾福薄,无缘与廿三郎长相厮守,惟盼死后墓碑之上得书' 折门孟氏' 四字,吾愿足矣」让折翎再难强忍,不顾晓月在旁,泣下沾襟。泪眼之中,见落款处纸面不平,似经水浸。浮凸之中,写着「孟霜蝶绝笔」几字,不由瞑目泣下,泪落纸面,与那浮凸合为一体。

  晓月见折翎览信而哭,心中纳闷,偷偷移在他身后悄悄看去。见纸上正是自家小姐字迹,亦忍不住默默拭泪。正欲将袖中罗帕递予折翎,却见他猛地起身,一掌击在桌上恨恨道:「云儿!你有如此苦衷,却为何不肯亲口对我说!」转瞬又跌坐喃喃道:「是我逼死了你!」

  晓月见他颓然,不知如何劝解,只得陪同落泪。不多时,屋外传来一阵争执之声。折翎侧耳细听了几句,不由气愤填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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