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柚并不知道产房外的对话,更不知道有人信誓旦旦要将她一生套牢。
她的心思都在儿子小鱼身上,小家伙很好带,每天吃饱了睡,睡够了吃,晚上喂一次奶,能睡到天亮,一点不折磨人。
时光荏苒,转眼到了秋天,她领着孩子去镇上的照相馆拍百日照,摄影师助理很有技巧地逗得小鱼咯咯笑,林柚才后知后觉发现小镇上的中国人是越来越多了。
望着伏在月亮靠垫上的儿子,心里万分感慨。
遗传真是很奇妙的东西,小鱼是傅家的孩子,现在已经清楚看出小家伙脸部轮廓有他父亲的影子。
手机里还保留着去年傅宴深在酒吧弹吉他的照片,那时候她就暗暗下了决定,以后儿子长大懂事了,自己会实话实说,告诉他父亲是谁。
孩子有知情和选择的权力。
不和父亲生活在一起,和他没有父亲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不知道小鱼是不是因为白天拍照换衣服受了凉,傍晚开始不停哭闹,奶也不吃,满脸通红,小手摸着却发凉。
林柚赶紧给他量体温,39度,心里慌得不行,抱着孩子去敲陈太太家的门。
除了陈先生,客厅还坐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傅宴深朝她走过来,速度很快,腿似乎有些不自然。
“柚柚,怎么了?”
男人英俊的脸出现在面前,林柚心砰砰直跳,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一说话嗓子哽咽:
“小鱼发烧了,39度……”
一行人开车去了医院,那边早准备就绪,安排专人采血化验。
诊断为普通感冒,只是孩子年纪小,医生建议留院观察一晚。
看着服药后熟睡的儿子,林柚心才稍稍放了下来。
陈太太夫妇离开后,傅宴深留在病房,让林柚去床上休息,他守着孩子。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在这里?”
“嗯。”他并不否认。
“那云姨……陈太太他们也是你安排的人?”林柚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她一直把陈太太当成长辈尊敬,原来对方只是监视自己的棋子。
“柚柚,你叫她云姨没错。”傅宴深接了杯水递过来,目光牢牢看着她解释道,“云姨是母亲的远方表妹,十年前来了英国,我拜托她照顾你的。”
“你到底想怎么样?”
把小鱼从她身边带走吗?
林柚觉得自己应该认命,傅宴深是傅家矜贵的继承人,她不过是林家的私生女,偷偷生了他的孩子,不管是打官司还是其它什么途径,自己根本斗不过。
男人下巴轻轻抵在她头顶,将她整个人困在自己胸前。
“柚柚,我想好好照顾你和孩子。”
“我已经过了需要人照顾的年纪……”
林柚心烦意乱,扭着身体不让他抱,一使劲,傅宴深闷哼着跌在地上。
大颗的汗珠从男人额头跌落,林柚迟疑了下,还是蹲下去扶他。
“你脚怎么了?”
傅宴深咬着唇,没好气地说:“一年前有个没良心的丫头要出国,我都计划好了不去送她,又怕她一个人躲在机场哭……”
事实当然不是这样,林柚走的那天,傅宴深一直望着窗外。
他想自己不能去机场,喜欢的人多看一眼也会舍不得,肯定会不顾一切把她强留下来……
但又想她开心快乐。
晚上十点三十分,还有两个半小时,那丫头就要飞去万里之外的英格兰……
傅宴深实在忍不住,抓着车钥匙出了门。
去送送吧,把自己准备的一些英镑让她带着,钱不太多能应应急,还有本通讯录,在国外多个照应总是好的。
有些着急,自己应该早点去,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也许那丫头会答应留下呢?
由西向东行驶至四环保福寺桥东南角时,一辆卡车突然失控擦过来,他一惊,迅速转动方向盘。
“吱”!
车身重重撞到桥体南侧栅栏,随后又撞向北侧护栏。
脚钻心地疼,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傅宴深脑里只有两个字:晚了。
他翻着旧居里的影集,青春洋溢的少女笑得张扬肆意,那是醉酒后林柚才会展现出的真实状态。
放了她吗?
让她从此自由自在地生活。
可一个女孩子,怀着身孕,独自去异国他乡,自己怎么放心得下?
但柚柚明显是不害怕的。
那一刹那,傅宴深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林柚吸引。
她从来不是菟丝花,明明可以依附自己这棵大树,却选择顺从本心地生活。
她也不是林岚那种利益至上的富家小姐,哪怕心里抱有怀疑猜测,也懂得权衡利弊。
林柚是崖缝里一颗坚强的种子,虽然只有小小的力量,却也顽强地钻过泥土桎梏,向阳而生。
心里虽然万分不舍,还是愿意给她尝试的自由,林国平的那套房子是自己授意,早在柚柚露口风要去英国读书开始,就着手布置好一切。
临近产期,他赶去英国,在产房见到刚出生的儿子,忍不住落泪了。
他和柚柚有了血脉相承的孩子,从此,在世上又多了份责任和牵挂。
很想亲亲病床上熟睡的丫头,又害怕惊醒了她。
云姨问你们难道就一直这样不成?
当然不能这样,往后余生,他要好好照顾柚柚母子俩。
**
林柚小心翼翼将男人扶起来,看他额头涔出的冷汗,心里有些忐忑,刚才自己那一下可把他摔得不轻。
“你腿怎么了?要不要让医生来看看?”
傅宴深揽住林柚的腰,将大部分体重压在她的身上。
“柚柚,我们谈谈。”
“……谈什么?”
“谈你的过去,谈这一辈子,你走的那天,我心里一直不是滋味,既想放了你,又想留下你,离飞机起飞还有两个多小时,我决定赶去机场再看你一眼,路上就出了车祸。”
他眼睛深深望着怀里的女人,笑道:“刚才还说要照顾你和孩子,恐怕得取出钢钉才行了,柚柚,没有你的签字,医生不敢做手术呢。”
林柚想白他一眼,犹豫再三,开口说:“姐夫,我想过你会找到我,也会带走小鱼,可你怎么给别人解释他的出身?他的母亲是父亲的妻妹,其他人议论起这畸形的关系……我带他到国外,就是不想孩子像曾经的我一样生活在非议中,姐夫,能不能让小鱼和我继续留在国外,等他长大成人,让他自己决定要不要回傅家?”
“这就是你给儿子取名叫小鱼的原因?”
“是。”林柚点头,“我希望他自由自在地生活。”
“傻丫头。”男人眼里满是怜惜,柚柚从一开始就和自己见过的上流圈子那些女人不一样,质朴纯真,即使怀孕了也没有用孩子来为自己争取利益,一个人悄悄远走他乡。
“你打算带着孩子就一直在外面生活吗?”
“……我妈妈当年还不是这么养大了我。”
“那不一样,柚柚,我知道你一向独立能干,可小鱼是个男孩子,他又这么小,要是再遇到今天这种事你怎么办?至于你刚说的那些完全不用担心,你生下孩子是傅家的大功臣,爷爷高兴都来不及,催了我好多次了想看重孙子。”
“还不是因为小鱼是男孩。”林柚嘀咕了句,不然待遇也和自己当年差不多。
傅宴深低笑:“喜欢胡思乱想,难怪个头没有长起来,不管小鱼是男孩女孩,我都喜欢的。”
他再次将林柚抱在怀里,轻轻吻她温润的红唇。
“我也喜欢你。”
林柚脑中“嗡”得一下,想推开男人,又害怕碰到他受伤的腿,身体好象失去了自主意识,缓缓闭上眼,由着他和自己十指交缠。
宽敞舒适的私人飞机,机翼穿过流动的云层,没几分钟就进入了高空。
飞机舷窗外,一片云海茫茫。
傅宴深没有让空姐服务,自己从冰箱里取出瓶橙汁拧开递给林柚,低下头舌尖吮去了她胸前的奶渍。
“我来抱儿子,你休息会。”
林柚脸绯红,不太敢看男人,小心翼翼把刚吃完奶的孩子递过去。
小鱼出院后,傅宴深就搬进了家里,儿子大多时间都是他在照顾,明明以前也没有带过孩子,洗澡换尿不湿却做得极为熟练,喂奶时才把孩子给她。
还偏偏要看。
反对没有用,她也懒得说了,享受着男人精心安排的一日三餐,似乎就像他曾说过的那样,记得她爱吃的每一种菜品,工作人员按时上门送餐,几天后,自己才后知后觉意识到镇上的餐厅也是他的手笔。
“柚柚,我知道你是披荆斩棘无所不能的女英雄 ,可你也是个女孩子,不用那么辛苦,你的过去我没有机会参与,以后给我机会,让我好好照顾你,儿子的名字我想好了,大名就叫傅屿,岛屿的屿,是他爸爸妈妈爱的属地。”
林柚脸一红,关上门趴在卧室床上,以前和姐夫上过那么多次床,只享受着情欲的快感,可现在听他说爱,心怎么跳得那么厉害呢?
他强势地进入到自己的生活,最初的紧张过后,并不觉得局促。
傅宴深住在客房,晚上小鱼一哭,他立刻过来,静静等她喂完奶,才将儿子接过去放在小床上,又拍拍她的背,像哄孩子一样让她好好睡。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快俩月,年底傅宴深告诉她必须回国处理一些事,自己心里竟然觉得有些怅然。
再见到他的那一刻,虽然才间隔短短几天,林柚知道,她也在思念。
一天晚上,林柚半夜醒来,隐隐听到隔壁房间压抑的喘息声,她汲着拖鞋走进去,发现傅宴深咬着唇在床上翻来覆去。
肯定是英国严寒的冬天让他的腿疼得没法安睡。
林柚拧来毛巾帮他热敷,看他似乎舒服了些,再次准备去换毛巾的时候,傅宴深抓住她的手。
“去睡吧,我没什么,你白天还要照顾孩子,不好好休息,到时候小鱼不用回国就知道大熊猫长什么样。”
敢说自己有黑眼圈?
林柚嗔了男人一眼,继续接热水拧了把给他敷在患处,反讽道:
“大晚上的,钢铁侠超人就不要逞强了,等你不痛我就去睡,钢钉什么时候取啊?只说腿骨完全愈合一年多才行,也不给个具体时间。”
毛巾的热度让男人舒服地喟叹,躺回枕上,望着她悠悠说道:
“没有你的签字,医生不会给我做手术的。”
“那你上次怎么做的?”
男人耍起了无赖:“我现在有老婆,这权力当然得还给你。”
那晚她又换了几次热毛巾,最后困得不行,挨着床睡过去。
早上阳光照进屋里,她醒来发现自己好好睡在客房床上,傅宴深正在给儿子换尿不湿。
小家伙睁着一对乌溜溜的眼睛,吧哒吧哒吃着自己手指,对父亲露出个甜蜜的微笑。
在外人面前一本正经的男人也给儿子回了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小鱼似乎受到感染,两只藕节般的小腿在空中蹬了蹬,挣掉还没有扣紧的纸尿裤,粉嫩的小鸡鸡露出来,骄傲地挺立着。
傅宴深被逗得笑出了声,看她过来,悄声对小鱼说:“儿子,快收起来,别让妈妈看见,不然以后你老婆会吃醋的。”
林柚心里柔软不已,就是那一刻她下了决心和傅宴深回国。
**
飞机降落在榕城机场,分公司早安排了人接送。
望着窗外熟悉的街景,林柚有些诧异地问:“我们去哪儿?”
傅宴深笑而不语,领着她回到曾住了十五年的地方。
小区种了好几株价值不菲的银杏,又添了游乐健身设施,旧楼进行粉刷改造后,崭新得不像老旧的小区。
“小区我让人修缮了下,屋子里东西没动,你想它的时候就回来看看。”
林柚推开门,熟悉的陈设让她眼里蒸腾出水汽,这是她从小生活的地方,无数次在梦里出现的家。
时光荏苒,那个叛逆任性的少女也已经成为母亲,唯一不同的是,孩子的父亲一直陪在身边。
右手突然被男人握住,快速将一个闪亮的指环套在她的无名指上。
“柚柚,嫁给我!”
傅宴深单膝跪地,他从没有这么认真过,以前只觉得婚姻是装饰品,和谁结婚都无所谓,可和林柚在一起后,他才知道,婚姻是必需品,你迫切想让那个你爱的女人名正言顺站在你身边,和你共享所有的一切。
女人的沉默让他的心不由纠了起来,也许今天求婚仪式简单了些,没有在浪漫的西餐厅,没有999枝玫瑰,没有乐队,唯一的见证人只是婴儿提篮里熟睡的儿子。
他本以为柚柚不需要那些,现在却有些慌乱。
以前自己就是太自大,才犯了那些错误,让柚柚没有安全感,带着孩子远走他乡。
“我想听你唱歌。”
林柚并没有挣脱他的手,偏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傅宴深也慢慢笑了起来,再次把《少年锦时》唱给最心爱的女人:
“又回到春末的五月
凌晨的集市人不多
小孩在门前唱着歌
阳光它照暖了西河
柳絮乘着大风追
树影下的人想睡
沉默的人从此刻开始快乐起来
脱掉寒冬的傀儡
我忧郁的白衬衫
青春口袋里面的第一支香烟
情窦初开的我
从不敢和你说
………”
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在男人身上渡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色。
林柚望着墙上李又心的照片,默默说道:“妈妈,我要和他结婚了,您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