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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不该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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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亲自领教过威力的人,往往不知道唐门大搜魂针究竟有多么可怕。

  而真正领教过的,却往往再也无法开口。

  只有残存在焦黑色尸身脸上的,那无法言喻的痛苦扭曲,在向观者传递着他们人生最后的惨痛绝望。

  九具尸体,十二根针。九条冤魂,十二道杀意。

  一盒大搜魂针不过七十二根,谁也没想到,凶手就这样在不相干的人身上用了如此之多。

  而且此针结构奇特,铸造不易,出手一次通常会回收再用,即便不重新淬毒,减弱后的药性依旧足以致命,至少可往复三次。

  可这凶手到当真大方,十二根针,一根不少的留在了尸体身上,恍若无声恫吓。

  原本一样动了心思打算离开的贺客,所有的念头都化成冷汗,流了满满一身。

  死者发现的地方在将近山脚之处,巡山的弟子看他们死状奇诡,不敢冒然搬动,上山叫足了人手,以担架运回到别庄门口。

  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尸体的周围便已围满了人。

  唐家的弟子,来的比白家五老还要早些,八名旁系弟子半弧排开,将本家嫡系三人护在中央,三人分别蹲下,带好了麂皮手套,在尸体上小心查验。

  也亏得他们,才验出了九具尸体上,竟留下了十二根针,除了要命的那根,还有三人各多中了一根。

  唐行简的八字丧眉几乎拧成一股,面颊上的肌肉隐隐抽动,起身退开一步,脱下手套擦了擦汗,才转向白天武,将查验的结果草草告知。

  “这九人与白家并无太深渊源,只是有些交情而已。”白天武俯身望着那些尸体,沉声道,“正因如此,我才放心的叫他们下山离去,想着即使对手与我们白家有深仇大恨,也不至于向他们动手才对。怎知……事态竟会发展至此。”

  白天雄眼中满是血丝,缓缓道:“昨晚我与竹儿将他们送出大门,那时并没人跟在他们后面,我们巡视一夜,也没发现有人在其后离开。”

  白天英摇头道:“既然很可能是咱们自家的人下的手,对附近地势必定了如指掌,随便从哪里翻出去,有阴阳透骨钉在手,截杀这九人,实在不难。”

  唐昕将手套塞进腰间皮袋,眉心微蹙,道:“可我想不明白,大搜魂针若不在当下立刻服用解药,绝对是中者必死,这九人武功平平,为何非要多费三针?是怕这三人死的不透么?”

  唐行简唐行杰互望一眼,看神情应该已有猜测,但似乎有所顾虑,并没出声回答。

  白家人更是不明所以,好不容易挤到人前的白若兰一看那尸体的焦黑之色,激灵灵吓了一跳,连原本要说什么也给忘了,四下看了一圈想找哥哥,才发现白若云并未到场,不知去了何处。

  南宫星一直跟在白若兰身后,他远远盯着那九具尸体,突然开口问道:“唐姑娘,冒昧问一句,这九个人身上的十二根针,是否都是不同的路数?”

  虽然不知问话人的身份,但看他衣着精贵,又跟在白家千金身旁,必定颇有干系,唐昕略一迟疑,点头道:“不错,我们三人分别验过一遍,的确是各不相同。”

  说到此处,她似乎也明白了关键所在,红唇微张低低的啊了一声,显得颇为吃惊。

  知道白家人必定是一头雾水,南宫星轻轻叹了口气,扬声道:“既然如此,那容我大胆猜测一下。”

  他顿了一顿,留意着周围诸人的神情,缓缓道:“小可不才,对唐门的事略知一二。那阴阳透骨钉虽是一对,发射的路子却截然不同,阴六阳六,单独使用,共有十二种变化。而两相配合,单是各打一枚出去,就有三十六种不同组合。”

  白天勇听到此处,失声道:“你是说,这……这是在演练?”

  南宫星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唐门众人,道:“想必夺走贺礼的凶手并非唐门弟子,想要有十足把握得手,他就必须熟悉阴阳透骨钉的操作方法。单是空膛研究,对打出的暗器轨迹全无了解,又如何一击必中?而不论阴阳之间如何配合,基础就是这阴六阳六十二种变化,这十二针打出,他就已完全了解。”

  “所以,不管凶手想用阴阳透骨钉杀谁,之后都随时可能下手。对么?”白天武迈上一步,低头看着那些尸体,道,“他为何不把这些大搜魂针收回去?如此一来,岂不是连这点意图也不会被咱们识破。”

  南宫星谨慎道:“这其中可能太多,不好妄自揣测。也许是他怕撞见熟人,身上只带了阴阳透骨钉,没带解药手套,不敢贸然回收。也许是他根本就不懂回收的法子。也许是周遭太暗,想要回收需要灯火照明,他怕会引人注目。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根本不怕咱们猜出他的意图,他本就打算让大家知道,他很快就要动手杀人。”

  白天英不解道:“故意让人知道,对他能有什么好处?我们这些可能被下手的,岂不是要早早戒备起来。”

  “贺礼丢失的那一刻起,该戒备的人就已全面戒备,”南宫星淡淡道,“而恐惧会令人紧张,紧张就会犯错,犯错,凶手才有机会。”

  白天武点了点头,在南宫星的肩上轻轻拍了拍,道:“你说的不错,暮剑阁真是多了一位好朋友。”

  这一句话,已足以扫去其余贺客眼里的疑惑。

  不管他此前是谁的小厮,这一刻起,他就是暮剑阁的朋友。

  不知是否看到了一线曙光,一名贺客战战兢兢的开口问道:“既然凶手只是为了练习,那……那是不是说,我们在这之后下山,就可以平安无事了?”

  既然此前的推断都是南宫星所为,那此刻其余人的目光,也就自然而然的落在了他身上。

  他心中颇为不愿将此讲明,但为避免更多伤亡,还是扬声答道:“恐怕恰恰相反。只是练习,在僻静无人处做好靶子即可,就算需要活人,以此人心狠手辣的程度,随便捉一个丫鬟下人也就是了。若是非练武之人不可,庄中也有许多贺客,其中高手不多,伺机找个合适的目标轻而易举。”

  “而他将这九人全部杀死,练习恐怕只是顺便,他是不肯让庄里的贺客越走越多,才会特地出手杀鸡儆猴。”南宫星叹了口气,道,“他要所有人都留在庄中,要么是为了方便他浑水摸鱼,要么……就是这些人中,有他不愿暴露出来的帮手在内。”

  果然如他所料,这番话才一说完,贺客之间便起了一阵倒抽凉气之声,猜疑的目光转眼就交织在彼此之间。

  不过南宫星知道,即便他不开口说明,这情形迟早也会有人猜到,忐忑的种子一经种下,顷刻便会生根发芽。

  “大家稍安勿躁!”也许是怕人心浮动出什么乱子,白天英扬声道,“即使有什么不安全的情形,也只限这两天而已。我昨天已叫人去通知冯破冯大人,冯大人这两三天内就会赶到。到时一定能揪出那个凶手,给大家一个交代。”

  冯破这名字在官府如雷贯耳,在江湖却还是差了一些火候,更何况凶手可能在侧,手上又有阴阳透骨钉这种凶煞暗器,要想让这些客人心中安定,只怕把清风烟雨楼的谢家兄妹请来也未必能行。

  留下白天猛在唐门弟子的协助下处理那些尸体,其余人心情低落的回到庄内,不知所措的沿着大道迈步,不知不觉,贺客们便分成了许多小群,彼此之间拉开的距离,盈满了惊疑和猜忌。

  到了岔口,大半贺客都有气无力的回了客房,剩下一些,跟着白家人一道去了正厅。

  厅门处,白若云正等在那边,白若兰松了口气似的赶上两步,抢到他身边,道:“哥,你去哪儿了?没什么事吧?”

  白若云向她微微一笑,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转向白天武道:“昨晚值守的弟子我已召集询问过了,住客之中的确没人起来过。负责收拾的下人我也已经问过,所有床铺,的确都有人睡过。我派了八名师弟,正在沿着外墙寻找足迹,午前会有结果。”

  白天武点了点头,往厅内走去,道:“查到足迹的话,你和松儿两个一起,去查一下对应之处负责值守的弟子。另外,通传下去,这几日不论何人,都切勿单独行动。至少两人一组,一有可疑,立刻高声示警。”

  “事出必有因!”白天勇个子虽然不高,声音却颇为响亮,刚一入座,便梗着脖子道,“既然摆明了是冲咱们来的,总要有个前因后果!咱们白家行走江湖一向小心谨慎,从没结过什么深仇大恨,这十多年来江湖安定的很,正邪之争也都是些小打小闹,咱们本就没怎么出手,应该不会惹祸上身。这到底是什么人,非要置咱们于死地不可!”

  白天英面上没有丝毫笑容,摇头道:“江湖武人,杀心本就好起的很。想找由头,那可容易的多,不说外人,单说咱们自家,难道就没有宿怨么?”他单手平伸,指着白天勇,口中道,“先说你,老四,这么多年,难道就没有过想要对二弟出手的念头么?”

  “还有你,三弟,弟妹的事你就没有半分怀恨在心?咱们的家丑,当真就能那么容易忍下?”

  “你,二弟,这么多年下来,自己的骨血受着那样的罪,你敢说没有怨气在心?”

  白天英指了一圈,最后指着自己道,“再说我,当家大哥被三弟做了阁主,松儿又输给云儿一头,难道心里就没有一点不忿?”

  他一拍扶手,怒道:“要找由头,最后便是互相猜忌不休,连咱们兄弟五个都能自相残杀起来。”

  周遭一时默然,片刻后,白若云道:“大伯,即便如此,也应该深究一下缘由所在。否则,连方向都无法分辨,如何去找凶手?”

  “那咱们就只能互相猜疑了,毕竟与外人素来无仇无怨……”

  白天英话说一半,就被白若竹突兀的打断,“不对,大伯,真要说起来,还是有个外人,一定正记恨着咱们家。”

  白天英皱眉道:“就算有又如何,新娘子被劫,贺礼被夺,在咱们家周围杀人,这些事情,外人如何做得到?”

  白若竹却颇为固执,仍道:“别人做不到,这人却可以。他说是外人,其实与自己人也差不多。”

  白天武抬手向白天英一压,皱眉道:“你说的是谁?”

  白若竹一昂下巴,看着白若云道:“不是别人,正是那李秀儿!”

  在场的那许多贺客,几乎都对白家有所了解,可一听这名字,却并没几人知道,反倒是厅中所有姓白的,都纷纷变了脸色。

  尤其是白若云,神情霎时一变,抢问道:“她为何会记恨于我?”

  他刚问完,白天勇就紧接着向着儿子道:“若竹,你休要胡言乱语!那李秀儿哪里懂得武功!”

  白若竹对父亲似乎并不太尊敬,大声接道:“怎么不懂,堂兄与她谈情说爱的时候,可偷偷教了她不少!”

  “那种三脚猫的功夫,能干成什么!”白天勇脖颈青筋暴起,起身怒道,“这里还有峨嵋派的人在,你讲话给我小心些!”

  “都快没命了,还小心什么!”白若竹眼中血丝密布,他本就一夜未曾休息,方才目睹那九具尸身的惨状,似乎对他打击颇大,“是,李秀儿的武功是不怎么样!可她还能去找别人帮忙!”

  白天英眼见情形有些失控,忙道:“竹儿,你先冷静些,李秀儿一个无依无靠的漂泊孤女,有什么事都是依靠你堂兄照顾,她能找谁帮忙。”

  白若竹身子一挺站了起来,血红的眼睛扫视了一圈,一字字道:“如意楼!”

  厅中登时一片死寂,只剩下白若竹剧烈粗浊的喘息之声,他咬紧牙关,缓缓道:“正因为她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正因为她什么都没有,她才最有可能被如意楼找上!咱们家这些案子,除了如意楼,还有什么人能做到!”

  白若云突然长身而起,走到白若竹面前站定,盯着他的眼睛,一字字道:“你还没告诉我,她为何会记恨于我?”

  白若竹突然醒觉了什么一样,向后退开两步,双唇骤然没了半分血色,颤声道:“我……我……”

  白若云逼上两步,死死盯住他道:“是你们说我婚前不宜再与她见面,我才托你们代我把她好生安置,等我去接,说,她为何会记恨于我?她的人呢?”

  白若松面带愧色站了起来,大步走到白若竹身边,沉声道:“云弟,你也冷静一下。这……不是竹弟自己的意思。秀儿姑娘是怎么样的人,咱们兄弟都清楚得很,我们又怎会伤她。这其中……只是恰好有些误会。”

  “算了,”白天雄突然插口,起身道,“既然是我拿的主意,就由我来说明好了。”

  “这本是我们白家的家事,但既然事关大局,我也不好隐瞒。”怕其他人不明所以,白天雄先解释道,“那位李秀儿,是前两年在蔽日山中落脚的一位姑娘,为了生计,替我们家的女眷浆洗衣物。那位姑娘温婉秀美,云儿又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此前两人就已有了私情。我们这些长辈,也都大抵知道此事。我们早早就跟秀儿姑娘谈过,云儿将来很可能是暮剑阁的阁主,恐怕不可能给她正室名分。她并没二话,心甘情愿等着他日做云儿的侧室。”

  他略微顿了一顿,接道:“此次大婚,对我们白家来说非同小可,实话实说,我们并不想冒任何风险。孙姑娘此前是什么样的人,脾性气度如何,我们心里都没什么底,所以打算的就是,将秀儿姑娘暂时安置到别处,等云儿婚后情形稳定,再做打算。”

  “秀儿姑娘通情达理,原本是一口答应的。”白天雄面色愈发沉重,口中的话也越来越缓,“可我们却不巧知道了,她竟已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

  “什么?你们……你们竟瞒着我?”白若云浑身一僵,双目圆瞪,垂下的右手指尖,不住的微微颤抖起来。

  “本想等你成婚之后再找机会告诉你,可惜……”白天雄轻声叹道,“当晚我和竹儿、松儿商量对策,毕竟若是顺利生产,这有可能会是白家下一代的长子嫡孙,许多事情需要先做考量。你也知道,竹儿一向对你尊敬有加,他说什么也不愿让李秀儿把这个孩子生下,要请稳婆设法流掉,我们为此争论了一阵,可能是声音大了,叫秀儿姑娘恰好听到。她……担心我们会对她的孩子做些什么,便趁夜偷偷跑了。”

  白若松低下头,脸上浮现一丝不忍,白若竹也避开了堂兄的目光,不敢看他。

  白天雄则继续说道:“那一晚下着小雨,山路泥泞湿滑,秀儿姑娘跑的慌了,不小心……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她性命虽然无虞,腹里的孩子却因此没了。”白天雄神色有些木然,道,“她没有吵闹,甚至没责怪我们,她本来说想见你,我们觉得不妥,便没答允。次日晚上,她就不见了。我们找了一天,也没找到她,除了你送的一串珠花,她什么也没带走。”

  白若竹这才颤声接道:“哥,她……她记恨的不是你,是我们。一定是她……是她求如意楼,来替她死去的孩子报仇来了!下一个死的就是我!之后是松哥!然后是二伯!最后、最后是咱们全家!除了你,只有你……只有你她舍不得杀!”

  “说什么蠢话!”白若云厉声喝道,一掌压在白若竹肩头,一股真气强灌进去,帮他镇住了浮动心脉,“你清醒点,秀儿不是那样的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一个阴沉沉的声音冷冷传来,清心道长迈入门槛,冷笑道,“贫道此前,不也没看出来暮剑阁的若云公子竟还是个多情种子,这边张罗着婚事,那边竟连孩子都已有了。枉小徒一心一意想做白家的好媳妇,最后反倒连自己也赔了进去。”

  白若云心情显然极差,也不理长幼尊卑,冷冷道:“少拿这些话来挤兑我,你们那俗家大师兄凌崇这次为何抱病缺席,留在了峨嵋山,你这做掌门的,想必比我清楚。”

  白天武眉头一皱,道:“休得无礼,云儿,你先下去,看看足迹查的怎么样了。若松若竹,你们两个陪他一道。去吧。”

  看厅内气氛着实不太对头,白若兰忙道:“爹,我……我和小星一道去别处看看。”

  白天武若有所思的看了南宫星一眼,点头道:“好,顺便去叫萍儿一声,让她照顾好她娘,就过来找我。”

  “知道了。”白若兰忙不迭点头,跟着拽上南宫星衣袖,一溜烟跑出了厅门。

  门外,唐门众人恰好与白天猛一起回来,应该是已处理完那几具毒尸,唐昕远远看见南宫星,与身边唐行杰低声耳语几句,便快步追了过来。

  白若兰正在门外低头考虑去哪儿,还没想出个结果,耳边已响起唐昕脆脆甜甜的声音,“兰姑娘,我们和白前辈商量过,那大搜魂针的解药,我们这些唐门弟子手上自然还有一些,虽然不多,关键时刻救命总是够得,我们打算各自找关键人物保护起来,我不愿和那些臭男人搅在一起,就来找你咯。你意下如何?”

  “我?我算什么关键人物?”唐昕这种相貌极易招来男子怜爱,相对的也就极易招致女子排斥,白若兰斜瞥一眼,女子天性登时冒头,“你去护着叔叔伯伯们吧,我何德何能,不敢劳你大驾。”

  唐昕微微一笑,柔声道:“你叔叔伯伯自有别人护着,这次唐门来的弟子可只有我一个女的,我不来陪你,就要来个五大三粗的臭男人,他们可比不上这位小哥聪明伶俐,只怕会烦的要命呢。”

  想想唐门那八个随行的旁系弟子,倒真是一个个高大壮硕,长得就不像能用好暗器的模样,白若兰嫌恶的皱了皱眉,妥协道:“好好,你愿跟着,随你就是。不过事先说好,可不要碍我们的事,我们有什么要紧事情商量的时候,你也得远远躲开。”

  明知道她说的是白家的私事,唐昕仍打趣道:“放心,我这人识趣得很,兰姑娘什么时候想要和这位小哥私下独处说说悄悄话,只要给个眼色,我立马远远躲开,保准不听半句。”

  白净面皮上顿时升起一团红云,白若兰低声斥道:“去,不要胡说。”

  有个唐门本家弟子跟着,的确安全的多,南宫星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他与白若兰之间,本就还没什么私密之事可言,不过他也看的出来,这位唐姑娘显然并非仅为保护白若兰而来,一道走出没多远,她的视线就已在他身上转了不下三圈。

  恰好看见白若云他们三个堂兄弟正在远处屋檐下低声争执,白若兰留他们在这儿,独个过去,南宫星面带笑意,低声道:“唐姑娘,在下对这副皮囊有几斤几两还算清楚,虽说还过得去,但也不至于叫你这样的美人一见倾心。你有什么话,就趁现在说吧。”

  唐昕红唇轻翘,泪痣微抬堆起满面笑意,如闲谈般道:“我就是好奇而已。这位公子,我们唐家的阴阳透骨钉虽不算什么不传之秘,却也很少有人见过,实际拿在手上用过的外姓人士,更是少之又少,我堂兄算是唐门这一代的翘楚,涉及阴阳透骨钉的事,他大都知道。可他并不认得你,那我倒要问了,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们家的阴阳透骨钉,有阴六阳六十二种根基变化呢?”

  看来,竟是唐门对他起了疑心,南宫星心中苦笑,只得道:“实不相瞒,我与唐门没有丝毫关系,但家母与你们唐家颇有几分渊源,唐远明,唐远图,唐远秋几位前辈的名号事迹,她时常向我提起,言谈中会提及一些旁枝末节,我这人记性很好,便都记在了心里。他们应是故交,当然,具体如何,我这晚辈也不好多问。”

  这一番话勉强算是滴水不漏,唐昕听不出什么破绽,而他提到的那三个名字,皆是唐门举足轻重的前辈,门主唐远书都要敬其七分,他们三人早年也确实行走江湖交游广阔,这种解释,实在无法当下立刻求证。

  无法求证,并不意味着就此罢休,唐昕笑容更盛,宛如魅人蔷薇,轻声道:“既是我们家的故交之后,那可真是再好不过,此间事了之后,可一定去我们唐家庄做客,也让那三位前辈,认识一下故人之子。令堂若是有意,也可同去。如何?”

  “家母有意的话,我这做儿子的,自然随侍身旁。”

  言辞交锋几句,白若兰折返回来,他们随之收口不提,看她面上怒色犹存,可见那边的三兄弟闹得并不十分愉快,走出几步,她才气哼哼的说道:“竹弟年纪小,被吓得有些失常也就算了,怎么连松哥都在扯那什么如意楼,也一副怕的要命的德性,李秀儿不过是个寻常民女,就算真找了如意楼帮忙,能有多可怕?”

  南宫星挠了挠下巴,不知如何回答,另一侧唐昕却道:“若真的是个民女请动了如意楼,那就真的非常可怕,可怕的要命。”

  “你也知道他们?”白若兰皱眉问道,她一向专心练自己的剑法,对江湖传言兴致不高,到了这时,才隐隐有些后悔,不由得顺势瞥了南宫星一眼,问道,“你呢?你也知道么?”

  南宫星点了点头,道:“那自然是听过的。不如兴许不如唐姑娘知道的那么多。”

  唐昕抿了抿嘴,道:“算我走运,没和他们打过交道。兰姑娘,如意楼插手,对咱们这样的武林人士来说,可当真不是什么好事。”

  白若兰不安道:“我不是全没听过,他们不就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么?与那些杀手刺客有什么不同?”

  “大不相同。”唐昕斩钉截铁道,“唐门专门就此做过调查,如意楼肯帮人做的事,远不止杀人这么简单。不如说,只要他们找上你,你的心愿,他们就必定会想方设法为你完成。天下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八九不如意事唯如意楼,这话,可不是说说而已。”

  “他们……他们总不会做白工吧?李秀儿身无分文,我哥送她的珠花大概值点银子,可要请人做杀手,可差的远了。”

  唐昕摇了摇头,道:“这如意楼,简直就是天生要与江湖中人做对一样。你要是武功不错,在江湖上小有名气,那他们为你完成心愿的代价就极为高昂,甚至有人为此丢过性命。而你要只是个平头百姓,与江湖素无牵扯,而心愿却又恰与江湖中事有关,那他们不光会做白工,甚至还会倒贴些钱财出来。”

  白若兰的心底愈发不安,忙道:“可……可咱们这儿不是有这么多高手,他们再大的本事,难道还有三头六臂,会飞天遁地不成。”

  唐昕眼底竟也流露出一丝恐惧之色,语声微颤道:“先不说手段如何,光论武功,西山独侠金雁北高不高?稀里糊涂就丢了一对招子。丐王纪九袋高不高?百招不到就被人卸了那双降龙神掌。百里飞轻功独步天下,却被活活累死在龙江南岸。愁金刚一身铁甲横练,却被用手掌生生剖开了胸膛。这样的人来上一两个,这里的高手能自保就已不错。”

  南宫星看白若兰小脸一片煞白,忙安抚道:“你也不用吓成这样,不还没有真凭实据就是他们么。再说,你们都认得李秀儿不是,不如想想,她会不会是那种想要托如意楼来造下这种杀孽的人。”

  白若兰神色略宽,喃喃道:“你说的对,她……她不是这样的人。她连挨了蚊子咬,都不忍心打死,只是赶出帐子去。她肯定不会求人来害我哥哥。肯定不会。”

  唐昕并不知道孩子的事,听她这么说,便道:“那再好不过,没人委托,如意楼也不会胡乱行动。这么一来,多半还是白家内部出了问题,不知道兰姑娘心中有没有什么可疑人物?”

  白若兰眉头越锁越深,终于忍不住将脚一跺,道:“先说好,我带你们去见的这人,你们一定要千万保密,决不可让其他任何一人知道。”

  南宫星点了点头,唐昕也道:“好,我一定守口如瓶。不知兰姑娘想让我们见谁?”

  白若兰咬牙一字字道:“一个早就该死的疯子!”

  以白若麟的所作所为,在白若兰心中自然是该被千刀万剐,她脸上神情实在是藏不住事,那满满的愤恨几乎从眼里喷出火来,惹得唐昕无比好奇,想着究竟是什么疯子,会让白家千金气愤如斯。

  到了那荒僻院落之外,唐昕才多少感觉到一些,不由得抬手搓了搓双臂,道:“兰姑娘,那疯子被关在这里?”

  白若兰点了点头,径直走到门前,道:“原本你我都是女子,不该来这里看他。但事急从权,我总要看看他是不是还安安分分的锁在里头。”说罢,她重重捶了捶门,高声道,“福伯,我是若兰,帮我开一下门。”

  里面一片寂静。

  “福伯!我是若兰!家里出了大事,你叫我看看那个疯子还在不在!”白若兰大声叫道。

  怎知道,里面依旧没有半点回音。

  南宫星心中一凛,忙道:“兰姑娘,咱们要不要翻进去看看?”

  白若兰略一踌躇,咬牙道:“好,万一出了事,我豁出去拖住那疯子,你们就赶紧去叫人!”

  说罢,她一马当先纵身而起,轻功虽谈不上多么一流,身法却还算扎实,借着石壁反弹,堪堪越过高墙铁棘,落进院内。唐昕紧随其后,飞身而入,唐门身法随时要留着双臂待用,看着便颇有几分笨拙。南宫星看她两人越墙,才点地而起,凌空抓住一根藤曼,荡进院内,看起来像是费力攀爬进去一样。

  院内依旧是昨天那副模样,看上去并没什么异常,只是石屋旁的房子,没再冒出烟气。

  唐昕还是初次到这地方,满心疑惑的左顾右盼,白若兰倒是毫不犹豫,大步过去伸手便推向石屋房门。

  按道理,那扇门应该是锁上的。

  但偏偏白若兰那样一推,厚重的门扇便吱呀一声,开了。

  白若兰只向里看了一眼,脸上就瞬间没了半分血色,她踉踉跄跄的向后退开两步,颤声道:“他……他果然……果然不见了。”

  “什么?”南宫星飞身抢到门前,目光落处,石屋中的陈设仍和昨日没有什么分别,只是那两条链子的末端,却不见了白若麟,只留下一望便知是早早就已偷偷锯开的两个豁口。

  一个精赤条条雪白粉嫩的身子打横倒在屋子中央,双目紧闭不知死活,胯下胸前口角旁边尽是污浊狼藉,正是昨日才被送进来的春红。

  不及细看,南宫星连忙打开旁边的小屋,向里看去,果然炉火已熄,人死灯灭,福伯那苍老的身躯斜挂在破旧的木床旁边,皱巴巴的皮肤呈现焦黑色泽,尸身早已僵硬,一双干枯手掌,仍一前一后护着胸膛。

  看白若兰想要过来,南宫星忙一抬手,道:“不必过来了!这里头的老人也已经死了。去叫人来,快!”

  白若兰已是惊慌失措,点了点头飞身翻过院墙,这次无处借力低了几寸,还被挂破了一边裤管。

  南宫星看唐昕还在原处站着,立刻又道:“你也跟去,别让兰姑娘落单!我在这里看着。”

  看唐昕飞身追去,他这才稍稍安心,小心的回到石屋之中,蹲下身子拿起春红左腕,屈指按了上去。

  他本已不抱什么希望,不想一股真气送入,那空荡荡的心脉中,竟隐隐起了一丝回音。

  反正并无他人在旁,南宫星将心一横,右掌一翻,按在春红左乳,一股雄浑内力强行灌入她被震得七零八落的经脉深处。

  想必凶手看她只是个寻常妓女,不愿浪费大搜魂针,便随手一掌震碎了她的心脉,亏得如此,才留下她最后一口气息。

  只是即便能问出什么,她这条命,是无论如何也保不住了。

  心中一阵愤懑,鲜明的怒意从南宫星的眼底浮现。

  江湖中的恩怨情仇,为何总是要牵扯到这种无辜可怜的人?

  他压下怒气,内力催动更急,面上青红交错,竟是阴阳交替盛极的模样,足足一盏茶功夫过去,那微弱的心音才被他的真气牢牢裹住,将已近凝滞的血脉重又逼活。

  “敬哥……我……好痛……”

  伴着一声破碎的呻吟,气若游丝的春红,终于睁开了双目。

  而石屋外,也跟着响起了大门打开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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