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代桃僵,瞒天过海,若她真是白思梅,这一招可就并非初犯了。”南宫星喃喃说道,神情有些复杂的站直了身子。
不过三两天的功夫,一个寂寞幽怨的娇小妇人,便成了没有脑袋的一具挺尸。
也许旁人还需要些证据才能判断,他却不需要。
那双曾经细嫩柔软,充满活跃弹力的乳房,的的确确曾被他捧在手中悉心把玩过。即使如今已冰冰凉凉没有一丝生气,他仍摸得出,这就是茗香夫人。
不过这证据颇不好讲出口来,幸好还有个冯破。
这种没有仵作稳婆的地方,冯破也就不再避嫌,叫上白若兰南宫星帮手,转眼便将无头尸体剥的一丝不挂,一寸寸从头到脚仔细查验,白若云毕竟年纪尚轻,颇为尴尬的转开了头,白天武则认真看着,静等着结果出炉。
“我不知道茗香夫人该是什么模样。”冯破连阴户之中也扒开仔细看过之后,起身叹道,“不过我觉得南宫兄弟说的应该没错,死的这名女子,至少也在三十岁以上,倒是不曾生养过孩子。那个春妮,顶天也过不了二十岁吧。”
白天武面颊隐隐抽动了两下,道:“过不了,我们白家除了几个情形特殊的老妈子,所有丫鬟一过十八,都可以支一笔结算银子回家嫁人。不想走的,到了二十,我们一般也都会安排她们与合眼的长工结成夫妇,在山下另外安置住处。整个庄里目前过了二十还没着落的大丫鬟只有三人,里面没有春妮。”
“云儿,去把白吉白祥叫来。”白天武至此总算开始正视春妮身上的疑点,即刻叫儿子出去唤来管家。
知道这是茗香夫人的尸身,自然不好就这么赤身裸体摆在那里,白若兰南宫星两人又费劲把衣服都套回原处,刚刚穿好,两个管家便已敲门走了进来。
白天武也不罗嗦,直接问道:“叫春妮的那个丫鬟是什么来路?”
白祥总领内外事务,他略一思忖,答道:“是元顺三年正月底进府的丫鬟,自称是河东遭了蝗灾的流民,父母双亡,孤身一人,签了终身契,牙婆也只收了二两银子,算是把她托个好人家。她父亲姓李,母亲李赵氏,均是农户,据说是流民入蜀后病死在南川,尸骨无存,无从考证。”
白吉等弟弟说完,接口道:“这丫鬟手脚麻利,力气也不小,除了有些多嘴多舌,没什么其他毛病,进府头年分到伙房帮工,半年后临时在二爷夫人院中帮了一个月手,因与几家的姑娘颇谈得来,便在庄主与四爷两家的千金手下跑腿。去年因为不小心,弄丢了几件李秀儿洗好的衣裳,罚了三个月的月例银子。此外再无过失。不过丫鬟房里有传闻,说她暗地爱慕着云少爷,显得有些魔怔,因为不影响平日干活,并未详细取证。”
“元顺三年正月……那她来此已经三年多了,有谁与她平日关系不错的么?”
白吉楞了一下,侧头打量了一眼白若兰,谨慎道:“她与其他丫鬟关系一般,反倒与伺候过的姑娘们关系都算不错,念洁姑娘与兰姑娘算是其中最好的。”
白若兰点了点头,道:“我平时到别庄来练武,总是使唤她。她这人就是话多,别的都好得很,虽说嘴上不饶人,心肠却当真不错,哪个丫头身上不方便的歇着,她老是头一个出来顶活。要让我们姐妹几个来说,可不信春妮能干出这种事。”
心知白若兰这种性子认定的事不到铁证如山不会轻易更改,南宫星轻轻叹了口气,道:“不知两位管家哪个能帮忙查查,昨日最后一个见到春妮的是谁?方便的话,还请带来让冯大人问几句话。”
白吉一拱手道:“我这就去。”
等人的功夫,屋内几人商量了一下应该如何公布,南宫星和冯破意见依旧一致,这尸体布置的其实颇为匆忙,漏洞着实不少,而且金蝉脱壳的意图太过明显,无论如何也称不上是妙招,若是将计就计,反倒显得是在故意装蠢卖破绽,说不定进而会对冯破的身体状况起疑。
不如干脆就把疑点公开出去,说暂且不好确定尸体身份,但不是春妮的可能性不小,顺势发动大家以搜索人头的名义再将别庄各处查探一番。
对方既然已经有了手忙脚乱的征兆,不如就帮他们把弦绷的再紧一些。
大致安排妥当后,白天武略显担忧的说道:“南宫贤侄,最近的事情一直将大哥排除在外,我担心他心中起疑。平时白家的大小事务,我都会和大哥二哥商量。二哥现在被关了禁闭,我突然什么事都不对大哥说,会不会显得太过突兀?”
南宫星眼珠一转,道:“说的也是,那白叔叔不妨把这次搜查人头的事情交给白大伯全权负责,茗香夫人好歹也和他同床共枕了好几年,他城府再深,说不定也会漏出什么破绽。”
冯破插言道:“嗯,要不是白老四中了毒在山上本家养病,这次的事连他一齐扯上是再好不过。”
白若云冷笑一声,道:“四叔不在,五叔也是一样。他们兄弟两个,本就是一条心。我不相信四叔要是算计什么,五叔会一点也不知情。”
南宫星沉吟道:“那更好,白天猛的性子藏不住心事,比白大伯和白四叔好看穿得多。只是……这种事也要有人从旁观察,白叔叔,不知你是否有合适的人选?”
白天武想了一会儿,道:“我大哥那边,冯大人自然是最佳人选,五弟喜欢和年轻人混在一起,不如就让云儿从旁帮忙。只在庄内活动,想必不会有什么危险。”
话虽如此,白若兰心中还是担忧的很,拉着哥哥到旁嘟嘟囔囔叮嘱了几句,似乎还想让南宫星也跟在一旁帮忙,犹豫了一番后,却并没有开口。
白若云倒是一副并不在意的神情,只是道:“不必担心,叔叔伯伯里旁人我兴许还没有把握,以五叔的功夫,他就算偷袭也杀不了我。”
不多时,白吉便带着一个丫鬟匆匆返回。
那的确是最后一个见到春妮的人,而且见到的还是颇不得了的情景。
按那丫鬟所说,她半夜被尿泡涨醒,夜壶被同屋的用了个九成满,只好披上衣服出门上茅房解决。
偏偏茅坑被两个吃坏了肚子的丫头占着,两人都困的点头如啄米,白花花的屁股下头还是稀里哗啦泄个不停,看着一时半会儿也起不来。
她们这些跑腿丫鬟住的离主人家的卧房近些,相对离仆役们的居处远些,她想绕到就近的院子尿一泡,就趿拉着鞋一溜小跑往主子们的住处去了。
身上衣衫不整,她也害怕被巡院子的男人看见,到时候少不得又是一番调戏,便挑着夜露浸润的潮软土地溜边摸了过去。
怕有主子正上茅房,万一撞上个不挑食的老爷少爷,突然起了性子保不准就给她拖进屋里,她便特地在院门口探了探头,结果就是这一探,叫她看见了春妮。
其实第一眼她没看出那是谁,只看到有个小小的背影站在暗处的角落中,乍一眼瞅过去,还以为撞了女鬼,吓得她一个哆嗦,背后登时渗了一层冷汗。
结果那身影扭了扭头,似乎在看另一边主子们的卧房,这个侧脸恰好闪在惨白惨白的月光下头,让她认出正是春妮。
但她没敢喊,也没敢上去问这么晚你在这儿干什么。
因为她还看到,春妮身前不远的地方,更暗一些的角落里,还站着两个人。
这阵子白家的风言风语足够把她这样的小丫鬟吓死十个不止,她仔细一寻思,顿时吓得连腿都有些发软,转身就沿着来路大气也不敢喘一口的溜了回去,直到回了屋子,才发觉裤裆里凉飕飕的,不知何时已经把一泡尿全撒在了身上。
她连出门也不敢,把被子蒙在头上抖抖索索直到天亮,别人起了,她也只说身子不舒服,赖在了屋里。
白吉去打听春妮,她才知道春妮连头都没了,这才壮着胆子钻了出来,匆匆洗了洗屁股换了条裤子,跟着总管跑了过来。
这丫头胆子虽小,人到机灵,否则保不准真会被杀人灭口,成了另一具无头女尸。
只可惜晚上实在太暗,她只看的出那两个人隐隐约约的轮廓,都比春妮高,一个瘦些,一个颇胖,瘦的只比春妮高出一点,有些驼背,胖的那个算是中等身材,硬要说的话,和白大爷颇有几分相似。
她转身前仿佛听到春妮骂了一句“废物”,听起来气冲冲的,就是不知道在骂谁。
为保险起见,白天武让白祥将这个丫鬟小心安置起来,让她暂且住在禁闭室旁边,名义上照顾白天雄的饮食起居,实际上是让四大剑奴将这个证人一道保住。
尸体的处理也安排完后,白若麟惹下的烂摊子也不得不前去收拾,白天武让白吉多准备些银子,等事情过去后请个好郎中,帮翠巧好生调理一下身子,之后尽量安排个好人家,不要让她受了委屈,又成了新的自尽冤魂。
只是再怎么妥善的安排,怕是也难以弥补这可怜少女身心所受的巨创,当年白若云兄妹年纪都还小,隔了六七年的当下再看到无辜受害女子痛苦失声的模样,在旁照顾的白若萍早忍不住落下泪来,白若兰双拳紧握将下唇咬的都有些发青,而一直沉默不语的白若云,眼中已闪动着显而易见的杀气。
若是那位堂兄再落进白若云手中,只怕是不会有命被关进任何地方了。
新的命案让所有人都感到不安,翠巧痛哭流涕的陈述无形中又成为了峨嵋派诸人肩上的负担,于是,日头还未过午,清心道长便带着随行弟子前来告辞。
“那几个逆徒有悖侠义之道,做出如此人神共愤之事,贫道断然不能轻易放过他们,既然此间凶案与我峨嵋派并无干系,贫道这就下山去找那几个混账,必要将他们五花大绑押回此处向翠巧姑娘负荆请罪,愿杀愿罚,悉听尊便。”清心道长铁青着脸说完这一番话,许多没胆子再留在山上的贺客便也趁机一并告辞,打算跟着峨嵋派下山,人多势众,总不会半路稀里糊涂丢了性命。
白天武不好强留,冯破也觉得容易混淆视线的人少一个算一个绝不是坏事,便说了一番场面话后,将那二十多人统统送到庄外。
出庄路上,南宫星和冯破特地郑重其事的向清心道长再问了一句,“白天勇中针那一晚,白天英确实在和道长一起喝酒么?”
清心道长却只是道:“一起喝酒不假,不过天英兄心事重重,没喝几杯,便匆匆告辞。具体的时辰,贫道也不好推算。”
看着这批人步履沉重的消失在山道尽头,送行的几人都是松了口气。
此时此刻,显然别庄中的人数越少,对凶手就越发不利。
春妮借死隐遁,明显发觉自己已被盯上,从那丫鬟听到的话来看,春妮在事件之中的地位竟还颇高。
按那丫鬟看到的身形描述来推测,最符合的人就是白天英和唐行杰。
可这两人一个是白家五老中的长兄,一个是唐门本家的弟子,更别说前者还是白思梅的长辈,春妮凭什么在他们面前斥责一声废物?
听起来,倒像是那两人一直在受她指挥一样。
如此看来,春妮至少有八九成的可能真是天道中人,并且在这一线上的地位不低,否则白天英那种性子,应该不会对她言听计从。
结合唐昕关于唐行杰的说法,天道在幕后的谋划倒是已经显露出一个清晰的轮廓。
只是不知道,在春妮原本的计划中,最后能一口咬下暮剑阁阁主这个香饵的人,到底是白天英还是白天勇。
“若是白天英,白天勇从中能得到什么好处?而且春妮要真的就是白思梅,那她没道理不偏向自己的父亲,有这一层父女关系在其中,白天英怎么会如此放心的参与进来?”冯破沉吟良久之后,缓缓道,“当真把他们可能到手的利益摆上台面来看,反倒让我觉得,这其中必定还有什么算计。”
“扰乱视线的事情办了不少,真刀真枪的下手却还一次都没有,”南宫星也疑惑道,“孙秀怡的事情水落石出后,才发现真正出了事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看守贺礼的弟子,九名无辜客人,春红,福伯,林虎,茗香夫人,你不觉得……这谋划者的步调有些奇怪么?”
“这么看,真正暴露杀机的,反倒只有对白若麟得那一次,而那次,还让白若麟逃了。”白若云暗暗咬牙道。
白若兰早就完全没了头绪,索性闭口不言,安安静静地站在哥哥身后,时不时瞥南宫星一眼,顺便看一眼他身后站着的崔冰。
白天武眉心紧皱,孙秀怡一事带来的压力虽已消散,天道的影子却已愈发浓重,加上那个不知究竟有没有参与进来的如意楼,他的脸色实在谈不上好看,“我也有些想不明白,他们为何要惹出一桩桩的事,逼得我和云儿加强防范。想要杀我,不是该在没有防备的时候下手最容易成功么?”
冯破沉吟道:“毕竟还有阁主位子这么一层关系在内,起码想要抢下你们爷俩这个位子的人,总不能背着凶手的嫌疑吧。”
“可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即使得手,之后不管是谁坐上阁主的位子,也都会背上凶手的嫌疑。”南宫星接口道,“我还是觉得,他们似乎做了太多多余的事。”
白若云点了点头,道:“若换了是我,唐门那边负责把暗器当成贺礼送来,这边的内应设法把东西弄到手,之后就该找机会下手,以免夜长梦多。”
“嗯,”南宫星附和道,“最初还可以说是为了将视线引到白二爷父子身上,之后却好像在那条道上走的停不下来,明明这嫁祸已经失败的一塌糊涂,却也没见到什么新的招数,反倒把几个人的嫌疑暴露的如此明显。”
冯破想了一会儿,笑道:“也许春妮终归还是个年轻姑娘,这世上,本也没多少天衣无缝的计划。否则,咱们还在这里商量个屁,让他们父子俩提前准备后事不就是了。”
冯破虽这么说,白若云和南宫星却仍有些无法释怀,对望了一眼,倒是互相认同了一下。
毕竟事关自己与儿子的安危,白天武谨慎道:“不论如何,此前决定好的应对不能松懈,对手越是大费周章,咱们越是要小心谨慎,峨嵋走后,这次的客人必定还会有人跟着离去,这几个凶手既然已经开始着慌,多半也不会再有余暇去拦截他们,那他们行动的时机很可能就在这两日内。既然你们都怀疑他们还另有所图,那在这里的每个人就都要格外小心,他们的大搜魂针,说不定会用在谁的身上。”
众人又商量了几句,之后,外面有人敲门,里面的诸人也就一起停下了话头,开门之后,进来的却是白若松。
白若松是年纪仅次于白若麟的男丁,性格颇为老实,练武勤勤恳恳,天资虽只是平平无奇,却靠着勤能补拙硬是在年轻一辈的一流水准站稳了脚跟,他前年迎娶了并非武林人士的妻子进门,去年纳了一房小妾,如今妻妾都已有孕在身,妻子怕他憋闷,年中又要替他纳一房妾室进门,说他是白家最安稳幸福的那个也并不夸张。
以他在白家的口碑,即便此刻他父亲身上已有不小的嫌疑,白天武父子也没有怀疑他一分一毫,只是担忧他孝心太重,露了口风,才把他排除在外。
此刻他突然找上门来,自然是有事要说,白若云立刻起身迎了过去,让他进屋坐下。
白若松神情颇为紧张,盯着冯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有些不安的侧目打量着崔冰和南宫星。
白若云立刻开口道:“松哥,这位南宫兄弟这些天鞍前马后的帮忙,你想必也记在心里,你若是有什么事,只管说就是。”
白若松犹豫半晌,才道:“冯大人,也许……这不是什么大事,可能只是我想多了。这种多事之秋,人人的脑子都有些乱,可我又怕要是不说,会害了我们家的人。”
冯破微微一笑,道:“你只管说,是不是你想多了,我自然会好好判断。不过你只需要说事实就好,不需要加上你的意见。”
白若松点了点头,开口道:“我……觉得四叔被偷袭的那天晚上的表现十分奇怪。我想了很久,越想越不对劲。”
“哦?都有哪些不对劲的地方?”
“从吃饭的时候起,四叔就一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还发一会儿楞,好像在想什么很为难的事。我当时没有在意,还当是家里出了事,四叔心里也在着急。”白若松认真回想着道,“后来竹弟不胜酒力,身上燥热,坐到窗边想要吹吹风,四叔就突然变了脸色,找了个莫名其妙的由头把他拽回了桌边。没多久,他就拿了壶酒,和五叔单独坐到窗边那桌。”
白若兰忍不住插言道:“这好像也没什么奇怪的啊?”
白若松摇了摇头,道:“从坐到那儿喝酒开始,四叔就一直显得有些心神不宁。喝了没几杯,他突然嫌热,硬是和五叔换了位子。可他换了之后,又嫌风大,把窗子还关的只留了条缝,自己也不坐凳子干脆坐在了桌上。再然后,四叔就突然被大搜魂针射中。当时乱成一团,我也没往心里去,过后仔细想想,四叔怎么……怎么好像事先就知道偷袭的人要从那扇窗子动手一样?”
南宫星与冯破互望一眼,心中立刻都开始了又一轮算计。
他们还在斟酌该不该开口,白若云却已说道:“这并非绝无可能,唐行杰当时就在屋内,即便中了大搜魂针,应该也没有性命之忧,反倒能先帮自己洗脱嫌疑,绝对算不上昏招。”
白若松犹豫了一下,似乎有些不信,白天武道:“松儿,你这消息十分有用,说不定,能救到不少人的性命。我有件事,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去做一下。我和云儿如果去的话,恐怕对方会起疑心。”
白若松立刻点头道:“阁主只管交代,为了白家上下安危,若松万死不辞。”
白天武摆了摆手,道:“没那么严重。既然四弟的确有古怪之处,那就不能排除他的嫌疑。昨天大张旗鼓的搜身,只是针对了下人,结果今天那个春妮就借死逃的不知所踪,我想,那些丢失的东西会不会已经转到了她的合谋者手上。松儿,我希望你能尽快上山,去家里探望一下你四叔,不必多说什么,只是看看他最近气色如何,顺便留意一下,他那边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器物。这些东西十分要紧,他要是拿着就很可能随身带着,你如果有机会,试探一下也好。但一定要注意不要露出破绽,免得他突下杀手。”
“是,我知道了。我这就过去。”白若松起身拱手告辞,看这架势,还真是立刻就要上山探查,一刻也不愿耽误。
等到白若松关上了房门,白天武才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问道:“冯大人,南宫贤侄,松儿的话,可有什么有用之处?”
南宫星微微一笑,道:“这些事情随便哪个在屋里的人都能看到,若松兄绝不会在这种事上撒谎。那很显然,白天勇的这些异常之处是确有其事。这就很有意思了,咱们先前想的,就是白天勇牵扯其中,才会借大搜魂针来洗脱自身的嫌疑。按那条路子去想,他中针的事本该是一早就安排好的。但有了白若松这一番话,事情就变得有趣了许多。”
冯破跟着说道:“这些描述的事要是不假,那其中的结论显而易见。中针躺在家中卧床不起的那个,本该是你们家的老五才对。只是白老四不知为何,思来想去之后,莫名其妙的改了主意。”
白若云一皱眉头,问道:“为何会让五叔出来当目标?四叔又为何最后关头改了主意换成自己?”
南宫星沉吟道:“这么看,很可能白天猛对一切事情并不知情,白天勇兄弟之间关系一向很好,被袭击的如果是白天猛,当时白天勇又就在他身边,一样也能起到洗脱白天勇嫌疑的效果。唐行杰本就有非常大的嫌疑已入天道,帮白天勇保下弟弟的性命并不算难。”
“白老四最后关头突然反悔,宁愿去挨那一针,整天躺在床上等人送药,为的恐怕并不是兄弟情深吧。”冯破挑了挑眉,沉声道,“要我说,他是想逃,逃避一件本该由他去做的事。”
“逃?”白天武不解道,“我四弟和五弟虽然脾气大不相同,但做事却都有些人如其名,勇猛的有点过头,年轻时就被长辈教训过于莽撞。有什么事会让他用这种法子逃避?”
冯破冷笑一声,突然伸出手指指着白天武道:“有啊,比如说,杀你。”
白家几人面色都是一变,白若兰更是忍不住轻轻啊了一声,抬手掩住了嘴巴。
“冯大人说的不错,”南宫星缓缓道,“最合理的推断是,他们原本的计划中,遇袭并帮白天勇洗脱嫌疑的是白天猛,有了这一层铺垫之后,白天勇便可以以照顾弟弟的名义回山上家中,非常方便的制造出下手的时机。而顺位靠前的白家大伯二伯,便会成了众人怀疑的对象,届时阁主父子已死,白天英白天雄一旦洗不清身上嫌疑,白若松为人敦厚与世无争,那两代人中最可能接下这一大摊子的,岂不就是白天勇与白若竹这父子两个?”
冯破点头道:“那么,他们谋划的这一切显得拖拖拉拉的原因也就很明显了,白老四事到临头突然变卦,少了原本计划中下手的那个人,他们自然只好遮遮掩掩再找机会。才弄出这许多事来。”
白若兰迷惑道:“可……可四叔为什么突然反悔了?”
南宫星思忖道:“反悔的原因不好直接判断,从白若松的描述来看,应该是他深思熟虑之后,发现了有什么地方与他原本预计的不太一样,单讲那兄弟两人的性格,白天勇比他弟弟还是要谨慎得多。我也在想,他当时考虑到的究竟会是什么。”
“会不会是四叔突然发现这种洗脱嫌疑的法子并不难看穿,加上他又不想下手杀我爹爹,所以干脆临阵脱逃?”白若兰眨了眨眼,小声道。
“发现这法子不可靠还有可能,不想杀你爹爹?那他早该把所有的凶手都指认出来,他不想脏了自己的手还说得过去一点。”冯破不屑道,“他直到那时侯才想明白要反悔,可见原因一定与计划中的什么变故有关。咱们不妨想想,当时已经发生的事情里,有什么是他们原本该做却没有做到的?”
白若兰抿了抿嘴,低声道:“咱们又不是凶手,怎么知道他们该做什么。”
白若云拍了拍妹妹手背权作安慰,口中也道:“咱们连凶手的目的也只能大致猜测而已,直接去猜他们原本该做却没做到的事,有些强人所难吧?”
南宫星目光闪动,道:“若是这样考虑呢?白天勇为何会参与到这件事中,除了阁主这个位子之外,白思梅这女儿,只怕也是原因之一吧。白思梅忍辱负重这么多年,改头换面回来报仇,那她该做却没做到的事,岂不是显而易见?”
“白若麟!”白若云立刻醒悟过来,道,“他们想杀的白若麟并没杀掉!”
白若兰疑惑道:“这也不对啊,要是杀了白若麟,二伯岂不是直接洗脱了嫌疑?那我爹爹出了什么事后,四叔可就什么也捞不到了。”
“不难解决,”南宫星道,“其实我原本就有些怀疑,手铐脚镣即使断了,也没那么容易瞬间挣脱出去,凶手要是在石屋内突然出手,那两枚大搜魂针应该能当场要了白若麟的命。他们原本的设计恐怕是让白若麟死在山中不知何处的角落,只是没想到白若麟并未真疯的那么彻底,一进山中便再也找不出来。只不过我暂且想不出,这变故和白天勇的反悔之间会有什么关系。”
“不对,”白天武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道,“你们这次说得不对。如果是思梅回来设计帮他父亲和弟弟夺权,这我姑且可以相信。但你们说她非杀若麟报仇,这个可全无道理。”
他略一犹豫,又摇了摇头,道:“二哥没有说谎,若麟被抓的那个时候也确实是清醒的,若麟走火入魔的事,的确是思梅的恶作剧所致。无论如何,这件事中,思梅也不该是来报仇的那个。”
白若兰满面惊愕,颤声道:“爹,你……你不是说笑吧?思梅姐姐她……她……真的……害了那个疯子?”
白天武点了点头,道:“事已至此,我还有什么可再隐瞒。当初为何会网开一面留下若麟的性命,就是因为最后还是证实了,归根结底思梅才是罪魁祸首,她为了不让若麟出太多风头,往端去的酒里放了从她爹那里偷来的春药,她年纪小不懂事,放得太多,才惹下了那件天大的祸事。此事关系重大,知情人并不太多,就连大哥,我也没敢说明。毕竟当时受害的那个小妾,简直就是大哥的心头肉,你们都不知道他有多难过。”
“阁主,当年的春药,是否是青楼中用来调配迷春酒的药丸?”南宫星听完,忍不住插言问道。
白天武皱了皱眉,道:“你怎么知道?那时候四弟迷上了一个清倌,赎回家后又嫌她不晓得闺中趣味,特地去富贵楼讨了一包春药助兴。思梅不知怎么知道了,悄悄偷出几粒,还以为可以拿来作弄别人。没想到……唉。”
“这就怪了……到底白老四当时想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冯破皱眉道,“难道,是咱们想多了?”
南宫星也皱着眉头思索片刻,突然脑中灵光一现,道:“未必,他们这个计划中有一个矛盾,被咱们忽略掉了。”
“是什么?”
“别忘了,暮剑阁的阁主只有一个,这计划中嫌疑最大的人,能染指这个位子的,却有两个。”南宫星道,“白天勇若是亲自出手杀人,那万一计划出了什么纰漏,笑到最后的人岂不成了白天英?”
“那白老四先前为何会同意?这种事情总不会是临时安排出来的,他们一定提前商量过。”冯破立刻追问道。
南宫星略一思忖,道:“我猜,白天勇并不知道白天英也参与在其中,而到了那晚用饭的时候,他苦思冥想想到了什么蛛丝马迹,开始担心会被白天英渔翁得利,又不愿将女儿的计划破坏的太厉害,索性让自己成了受伤的那个,名正言顺的退居幕后。”
白若兰听得脑子发胀,忍不住小声道:“猜来猜去麻烦死了,要我说……还不如直接去找四叔,黑黑白白,问个明白就是。”
白若云在她手上轻轻敲了一记,道:“要是五叔还能这么办,四叔的话,恐怕谁也休想问出什么来。从他们刚才的分析来看,五叔恐怕并不知情。”
这结论似乎让白天武稍微感到些许安慰,他轻轻叹了口气,起身踱到窗边,道:“我实在料想不到,就这么短短几天的功夫,我们兄弟几个之间,就已到了这种地步。”
南宫星摇了摇头,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如果白四叔真是个颇有城府的人,当年白若麟被害的事,未必就是白思梅一时兴起的恶作剧这么简单。白若麟武功天赋如此之高,当年暮剑阁中一直看好的继位者,只怕还轮不到若云兄吧?”
白若云双手紧紧按住扶手,点了点头,道:“即便是如今的我,也比不上当年的若麟大哥。他……的确是天赋奇才。如果他没疯,我们这一辈的人,十有八九都会心甘情愿辅佐他左右,效犬马之劳。”
尽管江湖门派未必会以武功高低决定领袖者的人选,但白若麟这种能自创剑法内功的绝顶人物,即便掌舵的本事一塌糊涂,也会在旁人辅佐下成为一派宗主。
这样的领袖,本就是门派自身的招牌。
“其实还有一件事我没想通,”屋中沉默片刻后,南宫星再度开口道,“按你们的说法,春妮已经到了这里三年挂零,有白家大伯四叔这两条线可以帮忙,按说她应该有大把的机会谋划动手,为何非要等到这时候才行动呢?”
这问题冯破似乎也考虑过,他张了张嘴,不过还没问出口来,就被门外一声满是慌张的叫喊打断。
“阁主!阁主!出……出事了!”
白天武面色一沉,大步过去打开房门,扬声道:“怎么了?”
一个暮剑阁弟子疾奔而来,一身大汗满面通红,一路冲到白天武面前,才上气不接下气的扶着墙壁喘息道:“四……四师叔……和……和五师叔……都……都遇害了……若松师兄正在那边看护,你们、你们快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