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白若兰说出这么一个要求,南宫星忍俊不禁,道:“银芙蓉这东西可不是那么容易弄来的,你怎么想起找我要了?”
白若兰咬了咬唇,道:“凝珠的事既然如意楼安排到了你的头上,总不会和你没有半点瓜葛。我也不问你和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你只要帮我弄一朵银芙蓉就好。刻字的话……就刻我的名字。”
南宫星看了她一眼,故作认真道:“兰儿,你身无长物,拿什么来付如意楼要的代价?不如……干脆我去要一朵银芙蓉,你有什么愿望,我直接替你开口。我这人穷的只剩下银子,都给了他们也无妨。”
白若兰微蹙眉心摇了摇头,道:“这一大堆麻烦本就是因为我们白家而起,怎么能让你为此再丢了家产,让你顶上个败家子的名号,难道我脸上很有光么?”
她看南宫星还是面带犹豫,索性娇嗔道:“是你说力所能及上天入地也给我办到的,这银芙蓉你明明要得到,不许抵赖。”
南宫星只得干笑两声,道:“好好好,我不抵赖。不过那东西若非如意楼主动送上门来,去讨要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五六天工夫,我怕来不及……”
白若兰立刻接口道:“不打紧,我只当你欠着。五六天来不及,十天八天也行,再不行,一个月内。只要……只要在你被官府抓去之前到了就好。”
南宫星看出她眼底的焦虑,微笑道:“我这种此前并无案底的江湖新贼,哪那么容易就被抓进牢里。这附近有名有号的公门高手,不就是来了个未及双十的年轻姑娘么,瞧你慌得。”
白若兰不甚满意的嘟囔道:“你还瞧不起她,人家名头可比你大多了。抓的贼比我见过的都多。”
“是个捕快抓的贼都比你见过的多,”南宫星笑着起身在她鼻尖上点了一下,道,“除了我这采花大盗,你哪儿还见过其他的贼。”
白若兰抓过他的手咬了一口,愤愤道:“是是是,我头发长见识短,白替你操心了。”
咬完一口,她才想起唐昕还在一旁坐着,侧目一望,对方笑吟吟的视线稳如泰山定在自己身上,登时便红透了脸,一头埋在桌边不肯起来。
唐昕瞥了一眼南宫星,正要调侃几句,突然脸色一变,抬手将自己和白若兰的面纱放了下来,压低声音对小星道:“别回头!”
南宫星当即便知是有人到了,背后一绷,真气已运遍全身蓄势待发。
身后门口处紧接着传来还略带着些气喘的声音:“行了,别弄得紧张兮兮的,就我自个,没别人。我还当你小子早藏起来了,正准备从这儿问怎么找你呢,嘿,你胆子倒真不小,就这么大大咧咧坐这儿了,通缉令,看到没,通缉令就在这儿呢?”
南宫星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他扭头看了过去,道:“冯大人,不是我胆子大,实在是你们这人像画的太精妙绝伦,我想怕都怕不起来。”
冯破似乎刚赶了很远的路,身上的布衫胸前腋下湿了大半,他没穿差服,没配腰刀,乍一看就像个田间老农,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大步走到南宫星身边,直接坐下,也不客气,径自拿过茶壶对着壶嘴便咕咚咕咚灌了半壶下去,跟着哈了一口大气,这才道:“我和你分开也没多久,你怎么就惹出这么大的麻烦?”
他神情颇为凝重,擦了把汗道:“一个上郡尉,从四品的驻防武将,住家里闹出十九条人命,要不是里头没有真正的亲人,恐怕都要上达天听咯。这案子的消息通传出来,足足惊动了大半个蜀州,吓得我手上的活儿都丢了,跑死了六匹马满世界找你。”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南宫星挪了挪位置,自己侧目望着门口动静,问道。
冯破叹了口气,道:“两州交界方圆数百里的传言,都说你们往湖林来了。绘声绘色一个个都跟亲眼见了你们的人一样,我随便找了个地方四下打探了一下,光是说见过你们一行人在他们店里吃饭喝酒,聊天说要去湖林的店子就有三家,我稍一逼问,就都交代是拿了人的银子,帮忙放消息。”
他抬眼望了一圈四下,道:“我总得来看看,一来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在,二来,看看放消息的人想干什么。”
南宫星抬手捏了捏冯破身上的粗糙布料,笑道:“玉捕头没招你回去帮忙么?”
冯破颇有些落寞的摇了摇头,道:“现如今我与她只差了半级,以她的性子,绝不肯再支使我咯。啧,升这么个屁官,有个鸟用。”
他抬头拍了拍南宫星的肩膀,转而笑道:“不过她不调我也好,穿了那身皮,办事就要走衙门口的规矩,照规矩,我可就不能陪你坐在这儿聊天喝茶了。”
南宫星抿了口茶,笑道:“是啊,照规矩,这会儿你得把我拿下,带回陆阳郡府关起来审个七八天再说。”
白若兰急道:“冯大人,那凶案真的不是小星做的。他的事,和我们兄妹的事,连同暮剑阁里白家得那些事,一直都有人在背后算计。咱们以为已经死了的那个春妮,就是我思梅姐姐,其实还活着,上次在陆阳我们才见了她。”
冯破皱了皱眉,道:“还是别在这儿大摇大摆的坐着了,咱们上去找个没人的房间,你们吧下山后遇上的事,详细跟我说说。方家惨案惹来的武林公愤我爱莫能助,李郡尉家的凶杀大案,我还是能帮上忙的。”
白若兰点了点头,忙不迭起身带路在前,还忍不住低声嘟囔道:“方家的事也和我们毫无关系,这次当真是的冤的要命,气死我了。”
南宫星跟在最后,欲言又止的看了前面三人一会儿,停下步子,抬手叫来了刚才就守在柜台后的二掌柜,附耳交代了几句,二掌柜慎重无比的点了点头,回身去了后院,南宫星这才神情略舒,跟上楼去。
白若兰满肚子不忿本就差个人听,又恰好碰上了冯破这不久前才让她见识了本事的好捕头,不由得大倒苦水,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唐昕从旁补充细节,两人并不了解的地方,南宫星才开口加以说明。
“没想到,后面这一串事,竟然还是白家那些案子的延伸。如此看来,白天英原来不过是白思梅的傀儡么?”冯破揉了揉紧锁的眉心,看向南宫星问道。
南宫星不置可否,只道:“我只能确定春妮还活着,说不定又改换了身份,放出我消息的,应该也是她。”
冯破不解道:“这话怎么说?那个小妮子有这么神通广大?”
南宫星只是淡淡道:“她既然有本事弄到刻着名字的银芙蓉,那有本事找到我也不奇怪。我等在这里,本就是为了让她找到。”
冯破闭上眼睛,沉思良久,突然睁开双目,道:“好,我再往陆阳走一遭。只要是栽赃陷害,就必然会留下蛛丝马迹,我干了这么多年捕快,就不信会被一个年轻娘们蒙混过去。”
他倒是一点也不拖泥带水,身上汗都没干,起身便往外走。
白若兰楞了一下,忙叫道:“冯大人,你、你赶了这么久的路,不稍微歇息一下么?”
冯破头也不回拉开门扇,笑道:“等上了马,就这西风嚼几口大饼一样管饱。兰姑娘不用挂怀,时间不等人,早一刻也是好的。”
白若兰迟疑一下,扬声道:“冯大人,小星……真的不是凶手,请你一定要相信他啊。”
冯破回头一笑,道:“现下我没穿那身皮,说出来,也不算坏了规矩。小星是我朋友,我当然信他。等我去穿上那身皮,再去剥了真凶的皮,一定给你们一个交代。”
南宫星对白若兰和唐昕比了个手势,独个起身跟了出去,送下楼梯。
一关上房门,冯破的脸上就立刻没了一丝笑容,他一边慢慢走下楼梯,一边道:“玉捕头现在很可能已经在陆阳了。说真的,情形并不好。”
南宫星点头道:“我知道,对方既然敢招来她,就不会留下太多破绽。不过那班人的计划是匆匆忙忙临时大改出来的,我相信一定还有弥补不到的地方。”
“嗯,这也是我一定要亲自往那边去一趟的原因。”冯破叹了口气,道,“小星,你那摊子的人虽然厉害,你也不能太过托大,我知道,湖林这地方算是你半个窝,吹吹哨子,就能招来一群护窝的老母鸡,可这次对面可是当真牵了猎狗带了猎鹰,你可得千万小心才行。”
南宫星点了点头,道:“我记住了。不过……我这里的半个窝,也不是什么鸡窝。区区几条猎狗几只笨鹰,成不了什么气候。比起那些没什么大本事只为了扬名立万的傻小子,我更担心那些牵着狗绳带着鹰架的人。”
冯破侧目望了他一眼,道:“比如柳悲歌他们几个?”
南宫星轻轻叹了口气,道:“柳悲歌和关凛,陆阳城当天我见到的,要数这俩最为难缠。不过真让我后背发凉的,还是那个方群黎。”
冯破皱眉道:“你们不是没见他出过手么?”
南宫星微微一笑,却道:“冯大人,你听说过雍素锦这个人么?”
冯破的眉心立刻皱的更深,竖起的纹路几乎能夹死落进去的飞虫,“当然听过,她犯下的凶杀案子数不胜数,光是有真凭实据足以定她罪的,就有不下二十桩,江湖人里像她那样闹到由中京颁下文书,号令六割藩属全境协查捉拿的,可没有几个。听说这次陆阳死了一位主簿,已经确认是她所为。”
南宫星道:“江湖上那些传闻虽然不能尽信,但体现出的脾性,却与她本人相去不远。柳悲歌在陆阳城中留宿的晚上,她还曾去偷袭刺杀过。”
冯破微微颔首道:“这个女人五脏六腑多半都得给胆子腾地方,柳悲歌成名多年,练刀的时间加起来保不齐比她年岁都大,她哪儿来的自信?”
南宫星道:“一来她秉性如此,二来,她的眼光其实很毒,武功比她高些她并不在乎,只要有机会,她就会去试试看。”
冯破托着下巴思索片刻,道:“按我从案底中了解的情形,她这次没得手,一定还会追在柳悲歌的后面伺机下手吧?”
南宫星却摇了摇头,道:“她偷袭柳悲歌那晚还同时与另一个人交了手,吃了亏,受伤不轻。”
冯破双眼一亮,道:“方群黎?”
南宫星点头道:“不错,就是方群黎。”
“方群黎与柳悲歌一道出手的话,不能说明什么吧?”冯破颇为不解,问道。
南宫星摇头道:“可如果雍素锦在那之后并未计划再次动手,而是另找他人求援了呢?她与我见了一面,咬牙切齿的想与我做个交易,让我与她合力解决方群黎。按她所说,她之前就与方群黎交手过几次,从她的话里我可以大致推断,雍素锦刺杀柳悲歌应该有不小的胜算,至少能让她有底气下手一赌。而如果她要杀方群黎,就非借助他人帮忙不可。”
“也就是说,方群黎的武功,至少要胜过柳悲歌一筹。”冯破搓了搓手指,道,“明白了,我会对这人多加留意。不过他要真是云霄堡方家的后人,方语舟怎么也算是他的堂弟,犯得着如此‘大义灭亲’么?”
“我也不清楚其中有什么内情。我只能想到一件事。”南宫星的目光显得有些伤感,“方语舟虽然师出黄山,但众所周知,他行走江湖仰仗的看家功夫,还是方家家传的云霄剑法。若不是正牌的方家惨遭灭门,如今娇妻爱子在侧,颇负侠名生活无忧的那个,本该是方群黎。”
他顿了顿话头,淡淡道:“我希望,这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冯破苦笑道:“我也希望,千万莫要是这个缘由。”
在门边已经驻足够久,冯破望了一眼门外日头,道:“好了,不必送了,门外人多眼杂,不要惹出事来。我去了,你等我的好消息。”
南宫星微笑道:“难得有一次咱们碰面,你没顾得上提一句拉拢我进六扇门的话。”
冯破哈哈一笑,道:“好歹我也得先给你脱了罪,才有脸拉人不是。保重,后会有期。”
南宫星抱拳道:“后会有期。”
送走了冯破,南宫星正要回身上楼,一个小二却匆匆忙忙跑过来叫住了他,小声道:“二掌柜让我过来给您捎个话,千金楼那边似乎有和您有关的动静。让您注意往对面看看。”
南宫星停下步子,转身走回到门槛内,对面千金楼已经到了白日沉寂之时,只不过毕竟艳名远播足以称得上是湖林一景,门前还是有络绎不绝的游人来来往往,先前倒毙的尸体多半已经有官差仵作赶来收拾完毕,仅剩下路当中留了两座小香炉,提醒往来者绕开。
正想着这不是没有什么异状么,南宫星就看到对面的门楼上爬上了两个年轻龟公,扶着屋檐摇摇晃晃的走到当中,跟着把一卷麻布用瓦片仔细压住一头,另一头推了下去。
推下那头坠了重物,那长长麻布迎风展开,权作是最粗糙的条幅,自上而下用巨笔歪七扭八的写了一串大字:“南宫星正牛观胡楼二楼等你柳”。
虽说午字出了头,湖字没了水,但看下来总算是能看懂什么意思,南宫星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想到柳悲歌竟然用了这么个法子找他。
就是不知对方怎么会如此自信南宫星一定会看到,是有了什么确凿的消息么?
还是说……就只是单纯的莽撞而已?
他将那条幅从上到下看了三遍,心中默默想了想观湖楼的位置,那座酒楼算是湖林最有名的几家之一,头天游玩回来,他还带另外几人一道去好好享了一顿口福。
观湖楼的位置颇对得起它的招牌,就坐落在湖岸探向湖内的一块实地上,除了大门朝向那边,三面环水,口品佳肴,目赏美景,的确是颇为享受的去处。
不过既然是江湖约定,要考虑的自然不是那里的景致或菜色。南宫星靠柱闭目,略一回忆,观湖楼的内外场景便尽数浮现。
最显而易见的,那是个只要封住大门便只剩下水路可走的死地。
除了专精水下功夫的高手,任谁进到水中,武功也要大打折扣,一流剑客进到湖里,未必能敌得过拿着鱼叉的老渔夫。
七星门的杀手,恐怕有不少就是专擅水中刺杀的吧。
他想了一想,柳悲歌毕竟也是对手阵中明面上的大将,不论如何也该探探虚实,在湖林这些天的布置本就是为了应变,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拿定主意,他当即便上楼叮嘱好了白若兰和唐昕两个千万不要离开客栈,随后匆匆赶去朗珲钱庄,捎了几封密信出门。
做完这些,他在钱庄后院找了一间安静狭小的屋子,一张坚硬狭窄的木床,拿开枕头,平平躺了上去,闭上双眼,缓缓放空了思绪,陷入仿佛连血脉的流动都舒缓下来的深沉睡眠之中。
一个多时辰之后,南宫星睁开双目,眼中的光彩平添了几分莹润,眉宇间也充满了一种奇妙的活力,他翻身下床,站直身子,踮起脚尖,将身体尽可能的舒展开来,奔腾的内息激荡于四肢百骸之中。
其实如果早知今日会有一场约见,他会选择能更让自己更加松弛饱满的方式,守着千金楼,那法子易如反掌。
昨晚还不如趁热打铁爬上兰儿的床……他颇为遗憾的笑了笑,将体内阴阳真气各催动了两个周天,大步走出屋门,往观湖楼而去。
观湖楼当然不会只有一个正门,那里本就在经营着租船生意,湖中玩累了的游人,直接将船划到观湖楼后的简单木台外,便可进入就餐。
南宫星租了一条小船,选了水上的路。
想埋伏在水路,不外乎如下几种法子,化装成船夫渔民在湖中游荡,靠细竹管或苇杆换气藏身水下,在湖岸上乔装改扮伺机下水。
不管哪种法子,只要仔细观察,绝不会发现不了。
提前看好湖上的情形,总不至于没有退路。
颇让南宫星讶异的是,他一路舟行过去,直到靠在观湖楼边,也不曾见到一星半点可疑人物的影子,反倒是岸上大门前早早就围满了看到条幅过来等着看热闹的闲人。
他从船中出来,略一思忖,走进了观湖楼中。
一楼依旧是坐满了宾客,看他进来,不少人都开始窃窃私语,应该是在猜测他的身份。
其中并没有什么熟面孔,看来应该都等在楼上。
南宫星将一串铜钱放在小二手中,笑道:“二楼还有位子么?”
那小二面色显得颇有几分尴尬,陪笑道:“客官,楼上有个蛮子包了场,上去几拨客人几乎都被撵了下来,就一个还在上头,您也要上去试试?要我说,还是小的给您在一楼加张桌子得了。”
南宫星笑道:“不,我上去试试。既然有一个没被撵下来的,我当然也有机会不是。”
小二只得一甩抹布,躬身道:“好嘞,那您上面请。”
竟然还有个没被撵下来的,会是谁?南宫星一边好奇猜测,一边踩着台阶缓缓走上。
沿湖而建的楼阁木板大受潮气熏陶,常人一脚踩上,便是吱嘎一响,而南宫星走上十几阶,足下仍是无声无息,那小二在下面反应过来,惊得张大了嘴巴,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上到楼上,南宫星第一眼看到的,便是窗边端坐如山的柳悲歌。
他面前的桌上摆着一碟火腿,一碟拌菜,一坛没开封的酒,和他的那把离别刀。
他双手抱肘,并没动筷子,只是坐着。
先前上来那人并没和他坐在一起,而是独个跑去了另一边的角落,让南宫星颇有些意外的,那人竟是逢赌必赢杨昙。
南宫星无声无息的上来,杨昙正望着楼梯口,自然看的清清楚楚,而侧对着这边的柳悲歌却也立刻扭过头来,咧嘴一笑,道:“没想到你竟真的在这儿。”
南宫星在心底暗暗估量了一下,向着杨昙礼貌一笑,缓缓迈步向柳悲歌走去,道:“我也没想到,你急着找的竟是我。”
“白家人的帐,可以过后再算。”
“难道柳前辈和李郡尉也是亲戚?”
听出南宫星话中的讥刺之意,柳悲歌哈哈一笑,道:“我这种落魄糙汉,不配有那样的亲戚。我先找你,也不是打算拿了你去换赏钱。”
他收起笑容,一伸手,道:“坐。”
南宫星应声入坐,道:“今天不喝酒么?”
“不喝。需要保持清醒的时候,我从不喝酒。”
“保持清醒,可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不错,人很容易就会被冲昏了头。”
“那你为何还要了一坛酒?”
“因为你有可能并不在湖林。”
“我在。”
“你在,所以这坛酒,我就不能喝了。”
南宫星苦笑道:“我倒宁愿能和你喝上两杯。”
“说不定将来会有那么一天。”
“会么?”
“只要你们真的和陆阳发生的事无关。”
南宫星双目微眯,看着柳悲歌面前桌上的刀,道:“我们和陆阳的两场命案无关。不过我这么说,你会信么?”
柳悲歌笑道:“我没喝酒,但也没清醒到能直接断定这种事的地步。”
“你已在怀疑?”
“不错,因为有些事,实在是太不自然。”柳悲歌缓缓道,“我不是聪明人,可我也不傻。”
南宫星的脸上总算有了笑意,“能在江湖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的,绝不会是傻子。”
柳悲歌又道:“可惜,我虽然不傻,却也不是什么聪明人。这件事,我看不出什么破绽,为了江湖道义,白家兄妹被我看到的话,我还是要出手捉人。”
“捉人而不是杀人,已经很好。”
“并不好,来的人里,只会杀人的不在少数。他们想要活命,兴许真要靠如意楼帮忙才行。”
“前辈没有杀意,已是他们的幸事,不敢奢求其他。只是不知,前辈为何要特地找我过来。”
柳悲歌微微一笑,道:“因为我想和你打一场。”
南宫星眉心微皱,道:“李郡尉的案子晚辈也是被栽赃嫁祸,来日一定能找到证据,找出真凶,还请前辈……”
“诶,”柳悲歌抬手打断,道,“公门接手的案子我才不管。我找你,是因为唐家的人告诉我,你是骆严的徒弟。”
南宫星苦笑道:“不错,家师正是痴情剑骆严。”
“碎梦枪孟飞野心最盛,与我交手也是最多,我负多胜少,甘拜下风。骆严沉剑之前,也在孟飞手下败过几阵。昔年齐名的三人之中,只有我和骆严一次也不曾交手。”柳悲歌伸手抚摸着面前的刀身,缓缓道,“对我来说,这着实是不小的憾事。”
“家师既已沉剑,自然不会再与前辈决斗。”
“所以我才要找你。”柳悲歌的眼中浮现出一股狂热的神采,“陆阳郡中单看你的轻功,比起当年骆严还要略胜一筹,唐家小子所说不假的话,你还身负大搜魂手这样的不传绝学。十有八九,已比当年的骆严还要厉害。”
“可我若是不想打呢?”
“我不勉强。”柳悲歌笑有些狡黠,“你不和我打,我就只好在这里吃吃菜,喝喝酒,然后……去找找人。旁人我不知道,方群黎,可是巴不得我赶紧去干正事。”
南宫星看着对面桌上的刀,衡量一番柳悲歌的话有几分可信,口中道:“那边那位赌鬼,不知道准备下什么注?”
柳悲歌笑道:“他已和我赌了。”
“赌的什么?”
“暂且不能说,因为他说和你有一面之缘,说出来,怕你故意让他输。”
“赌注呢?”
“五百两银子。”
南宫星看着柳悲歌身上的破烂衣衫,笑道:“看起来,前辈不像是有五百两银子的人。”
柳悲歌淡淡道:“无妨,我这人就算没什么长处,五百两还是值得。”
南宫星一时摸不清对方底细,但左思右想,除了决斗本身不好应付之外,并没什么坏处,万一能与柳悲歌攀上关系,对当前的麻烦是个不小的助益,保险起见,他又问道:“你说的那位方群黎,没跟你来么?”
“我不习惯和人总呆在在一起。正好有位叫李嫦的姑娘有事相求,他们一道走了。”柳悲歌道,“这边有我,还有关凛宿九渊等一众高手,方群黎晚来几日,不是什么大事。”
虽说有些贸然,但习武之人特有的那份热血,却不知不觉已经冒出了头,南宫星略一沉吟,道:“好,你准备在哪儿打?”
柳悲歌起身一指,道:“好,痛快。咱们也不必磨蹭,未免有人打扰,就往湖中那处盖了凉亭的湖心岛去吧。”
“那里不会有人打扰么?”
“如果有,我先帮你劈了他。”柳悲歌哈哈一笑,单掌一拍,桌上离别刀翻弹而起,稳稳落在他手中。
“杨兄,你不去么?”南宫星走下楼前,特地扭头向着杨昙笑道。
杨昙也回了一个笑脸,扬声道:“柳大侠不是会赖赌的人,我坐等就好。”
“可你不是必定要赢么?不亲自到场,如何施展手段呢?”
杨昙摇了摇头,笑道:“这次的赌约,轮不到我施展什么手段。我武功不行,差得远,还差得远。”
南宫星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往下走去。
大概是为了让南宫星放心,柳悲歌额外租了一条船,与他那条隔开数丈齐头并进。
那块湖心岛不过方圆十余丈大小,当中的凉亭也远不如各家青楼所建的那般精致,不过地面较为平整,只有一些杂草,到是个决斗的好地方。
“骆严沉剑之前并未收徒,看起来,你也并没带什么兵器,我这便宜占的可不小咯。”临近目的地,两人都站上船头,柳悲歌侧目看了南宫星一眼,朗声道。
南宫星笑道:“我自小学的就是手上功夫,兵器拿了也是累赘。前辈要是不好意思,不妨让我几招。”
“我生平与人大小数百战,从未让过半招。需要我让招的对手,我根本不会找上。”柳悲歌说罢纵声大笑,笑声透着无法掩饰的亢奋,此时船头距离实地还有数丈之遥,他却单足一点纵身跃出,犹如苍鹰横空,飞向岛上。
南宫星拍了拍船夫肩膀,笑道:“稍待片刻,我去去就回。”话音未落,他躬身一缩一蹬,化作离弦之箭,凌空赶上,与柳悲歌同时落地。
高手相争先机决不可贸然放弃,离船之时决斗便已开始,先落地哪怕半招工夫的人,就能抢下这微妙优势。
柳悲歌看南宫星针锋相对赶了过来,喝了声好,落地之后斜刺一窜,离别刀拦腰横斩,封住往凉亭去的通路。
南宫星却并未打算依靠凉亭的地形抵消刀法中大开大合的招式,刀招才到半途,他已不闪不避猱身而上,屈指成爪,道道劲风宛如情丝缠心,直往刀身拢去。
柳悲歌向后斜踏半步,刀刃一斜反撩而起。
南宫星不敢冒进,左掌一托拧身前探,右爪疾取柳悲歌握刀手腕。
柳悲歌回刀横封,双足一蹬后撤二尺,叫道:“好,果然英雄出少年!”
已短搏长,本就不能让对方轻易拉开距离,南宫星毫不犹豫压步迫近,双臂好似两条林蟒疾探而出,一招柔肠百结,便要去拧柳悲歌右肘。
已不再有试探的余地,柳悲歌一声低喝,左掌推在刀背,横斩腰间以攻代守。
情丝缠绵之意最惧离别,骆严不肯与柳悲歌交手,兴许就有这层意思在心。这以阴柔刀劲催动变化刀招的离别刀离透刀刃刀刀分离,恰好让布劲为主擒拿为辅的情丝缠绵手极为难受。
虽说招数恰巧克制,但柳悲歌依旧不敢怠慢,哪怕七实三虚的破绽,他也宁可放过,继续且战且退,也要始终与南宫星保持一刀之威的极限距离。
转眼十余招过去,柳悲歌看南宫星出招锐气渐消,眼底登时浮现一股怒气,喝道:“你不是代你师父应战,有什么本事不必藏着掖着。他这套情丝缠绵手婆婆妈妈,就欠我送他离别一刀,你再用下去,我胜之不武!”
南宫星看他神情坦荡,不由自主的收起了方才稍稍冒头的诈败之心,双掌一错,道:“好!我就来认真会会你的离别刀!”
话音未落,他并指如剑,挺臂挥出,阴寒内息击在柳悲歌刀身,竟震得他微微一晃。
“这就是大搜魂手中接发暗器外的招式么?”柳悲歌见猎心喜,回刀封守门户,诱南宫星继续进击。
“不错!”南宫星口中喝道,又是两掌切出,大搜魂手的招式极为怪异,都是将手臂整支当作兵器一样,南宫星既无金丝手套也没精钢护臂,全仗变招疾速逼住柳悲歌刀招。
柳悲歌虽被震得退了几步,南宫星的衣袖,却也多了几道口子。
“你使暗器也不要紧,我正想见识见识大搜魂手的真正厉害。”柳悲歌全力施展,渐渐适应了大搜魂手的奇异招式,转守为攻。
南宫星初次斗得如此酣畅,热血上涌,一招情丝缠绵手将刀招托开半尺,突的急退两步,喝道:“用不着暗器!”
喝声中,南宫星周身阴劲瞬间化为至阳,掌出半空便已攥成拳头,一股惊涛骇浪般的拳风轰然扑向柳悲歌面门,刺肤如针,竟让他霎时间犹如置身于夕阳垂暮,烈风乍起的大漠之中。
柳悲歌面色大变,推刀横封。
当的一声闷响,柳悲歌足下泥土崩裂,不得不顺势向后纵起,凌空倒翻了个筋斗,才踉跄站定。
他不敢置信的望着南宫星,颤声道:“落日神拳?”